特战教导大队的成立，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延安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全军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新生的、番号古怪的部队上。被选入大队的，无一不是从各部队抽调来的精英骨干，一个个摩拳擦掌，以为马上就能学到杨铁那神乎其神的“斩首”战法，好回去在老部队面前显摆。
王大山更是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把那把立了功的工兵铲擦得锃亮，扛在肩上，逢人便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是“总教官座下第一铲”，专门负责教授“一铲子拍晕师级干部”的独门绝技，引得一群新兵蛋子满眼崇拜。
营地里充满了快活和亢奋的空气，唯独总教官杨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有急着开课，而是花了整整两天时间，走遍了教导队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得最多的，不是战士们的精神，而是他们手里的武器。
他拿起一支老套筒，手指抚过枪身上磨损的木纹和粗糙的枪管。他又抽出刺刀，用指甲轻轻弹了弹刀刃，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默跟在他身后，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问：“营长，不，总教官。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们的家底。”杨铁把刺刀插回鞘中，“陈默，你觉得，我们和敌人的差距，到底在哪儿？”
“战术思想，指挥……”陈默下意识地回答，但看到杨铁的眼神，他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些都是软的。”杨铁摇了摇头，“真正的差距，是硬的。是钢铁。我们的战士，要用三条汉子的命，才能换掉敌人一挺歪把子。我们的刺刀，跟人家的对拼，会卷刃。这仗，打得太亏了。”
他转过身，看着操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战士。
“教他们再好的战术，也只是让他们学会怎么更聪明地去送死。我想让他们，活下来。”
几天后，一场关于南泥湾大生产运动的动员大会在最高会议室召开。
窑洞里坐满了高级将领，气氛热烈。墙上的地图，己经换成了标满等高线和水源的南泥湾区域图。大家讨论的，都是怎么开荒，种什么作物，养多少头猪，仿佛要用锄头和汗水，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刨出一个丰衣足食的未来。
“我们师保证完成五千亩的开荒任务！”
“我们团不光要种粮食，还要把养鸡场建起来！”
轮到杨铁发言时，他站了起来，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下来，想听听这位新晋的战术大师有什么高见。
“报告各位首长。”杨铁的声音很平静，“特战教导大队保证完成分派的生产任务。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高大首长抬起眼皮：“说。”
“我请求，在南泥湾最偏僻的角落，划一块地给我们。我们不要肥田，越荒凉越好。另外，我希望首长能批准我，建一个‘铁匠铺’。”
“铁匠铺？”一位师长皱起了眉，“修修农具，我们每个单位都有铁匠。你要单独建一个，还要挑荒地，搞什么名堂？”
“不是修农具。”杨铁的目光扫过全场，“是炼钢。”
“炼钢”两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胡闹！我们有自己的兵工厂，炼钢是他们的事情，你一个搞特战的，懂什么炼钢？”
“小杨，你是不是打赢了仗，有点飘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教学上吧。”
质疑声西起。在这些将军们看来，这简首是天方夜谭。
“都安静！”高大首长用烟锅敲了敲桌子，他盯着杨铁，“杨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报告首长，我很清楚。”杨铁不卑不亢，“我们的兵工厂，能生产合格的枪管吗？能生产出和日军刺刀硬碰硬，保证不卷刃的钢材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他们心中不愿触碰的痛。
“我们目前的炼钢法，是土法炼制，温度上不去，杂质也多，出来的钢，脆，软，不堪大用。”杨铁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截粉笔，没有画战术图，而是画了一个奇怪的炉子剖面图。
“这是一个改良的高炉设计。通过改变风口位置，预热空气，再配合焦炭，我们可以把炉温提高到一千三百度以上。在这个温度下，铁矿石才能被充分还原，炼出来的生铁，才有资格被叫作‘铁’。之后再经过转炉吹炼，脱碳去硫，我们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钢’。”
他一边画，一边讲解，嘴里蹦出“球团矿”、“焦炭比”、“脱氧剂”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
满屋子的将军，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明觉厉。他们虽然不懂技术，但能听出杨铁的讲解中，蕴含着一套完整且严密的逻辑。这个年轻人，仿佛对炼钢的每一个步骤都了如指掌。
“你……你怎么懂这些？”政委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我家祖上，有几代人是开铁厂的。我从小耳濡目染，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杨铁面不改色地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高大首长抽着烟，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黑板上那个陌生的炉子，又看了看杨铁那张年轻却无比自信的脸。这小子，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宝藏，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会掏出什么惊人的东西。
“好。”许久，他把烟锅往鞋底上一磕，“我给你地，给你人。我再从军区后勤的账上，给你挤出五百块大洋当启动资金。我不管你祖上是干什么的，我只要结果。一个月，我要看到你那个炉子，冒出烟来！”
“保证完成任务！”
命令一下，没人再有异议。
特战教导大队开赴南泥湾。大部队热火朝天地去开垦良田，而杨铁则带着王大山和另外二十几个精挑细选的兵，一头扎进了最荒凉的烂泥沟。
这里遍地碎石，杂草丛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王大山扛着他的宝贝工兵铲，看着眼前这片景象，脸上的肉都拧在了一起。
“司令，俺咋越看越不对劲呢。咱们这是被发配到这儿来啃石头了？”他凑到杨铁身边，压低声音，“人家都在种高粱，咱们在这儿，难不成还能种出枪来？”
“枪种不出来，但能炼出来。”杨铁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的一片山壁，“去，带人去找一种青白色的黏土，要细腻，有韧性。再去找这种黑色的石头。”
他递给王大山两张画，上面画着高岭土和煤炭的精确图样。
王大山挠了挠头，虽然一肚子问号，但还是带着人去了。
队伍里，一个从猛虎团过来的排长，悄悄问身边的陈默：“陈参谋，总教官这是要干啥？咱们不是来学打仗的吗，怎么变成找矿的了？”
陈默看着远处杨铁的背影，那个背影在荒凉的山野中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异常坚定。
“我也不知道。”陈默轻声说，“但我知道，跟着他，总没错。”
夕阳下，杨铁站在光秃秃的山包上，脚下是贫瘠的土地。
冷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土。
他没有看脚下，目光越过连绵的丘陵，投向远方。在他的脑海里，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正有一座座高炉拔地而起，熊熊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
南泥湾的第一把火，即将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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