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给南泥湾这片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指挥室里，刘承武背着手，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围着桌上的地图来回打转。地图上，从延安到北平，再到天津、太原，十几个鲜红的圆圈，像一枚枚烙印，看得他心潮澎湃。
一夜之间，兵不血刃，就将日军苦心经营数年的华北情报网，连根拔起。这种事，他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他停下脚步，看着窗边那个正在用一块布慢条斯理擦拭零件的年轻人，嘴巴张了张，那句挂在嘴边的“你小子”硬是没说出口，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杨，你这一晚上，顶得上咱们十个师。”他声音有些干涩，“不，是十个师也办不到的事。主席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夸你。”
杨铁把一个打磨好的撞针放回工具盒，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得意的神色。“我们只是捅破了窗户纸。真正挖出这些钉子的，是那些我们不知道名字，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同志。”
刘承武默然。他知道杨铁说的是事实。这份名单的背后，是无数次的牺牲和试探。
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打破了屋里的安静。王大山顶着两个黑眼圈冲了进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司令，师长，俺不干了！”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像座泄了气的肉山，“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俺在门口守了一夜，那俩孙子，一个跟木头桩子似的，一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俺跟他们说了半宿的话，连个屁都没听见。俺这身武艺，都快憋出内伤了！”
他看着地图上的红圈，眼睛都红了，满是羡慕嫉妒恨：“抓鱼这么大的事儿不让俺去，让俺在门口捅蚂蚁窝。司令，你这是官僚主义，大材小用！俺要写状子告你！”
刘承武被他这副活宝样子气笑了：“滚蛋！让你看个人都看不住，还想上天？”
“谁说俺看不住了？”王大山脖子一梗，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凑到杨铁跟前，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司令，俺跟你说，那个姓文的，别看蔫儿了吧唧的，心眼儿多着呢。俺故意跟他说，咱们要把他拉到山里喂狼，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可俺一说，要把他写的那些破文章当厕纸用，他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杨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大山又凑到刘承武跟前：“还有那个蝎子精，俺跟他说，等仗打完了，就把他吊在城门楼子上风干，他跟听不见一样。可俺一说，要把他那个破铁护腕扔茅坑里，他那眼睛瞪得，恨不得吃了俺！师长，你说这帮人是不是都有毛病？宝贝那些没用的玩意儿干啥？”
刘承武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你功劳大，赶紧滚去睡觉。”
“俺不困！”王大山把胸脯拍得山响，“司令，接下来干啥？是不是该审那俩孙子了？这活儿俺在行！给俺一根鞭子一个火盆，俺保证让他们把八辈祖宗都交代出来！”
“他们己经没有审问的价值了。”杨铁站起身，把工具盒收好，“他们的价值，在别处。”
他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对刘承武说：“师长，文轩这样的人，是帝国主义思想的狂热信徒，杀了他，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把他和李济世这些人关起来，成立一个专门的‘敌情分析小组’，让他们用自己的脑袋，去分析敌人的思维模式和行动规律。用魔法打败魔法，这比杀了他们更有用。”
刘承武愣住了，他琢磨着杨铁的话，眼睛越来越亮。“用鬼子自己的脑子，来对付鬼子？你这想法……真他娘的绝了！”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兵神色紧张地从院外飞奔而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封电报，人还没到，声音己经传了过来：“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他冲进指挥室，一个立正，将电报递给刘承武：“师长！七月七日夜，日军在卢沟桥……”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屋子里所有人都明白了。
空气瞬间凝固。
王大山脸上的嬉皮笑脸消失了，他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那双牛眼里，燃烧起一股火焰。刘承武拿着电报的手，青筋毕露，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中国地图，仿佛要把它看穿。
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一个时辰后，延安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紧急召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如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杨铁静静地坐在角落，没有发言。他知道，历史的巨轮，终究还是碾压了过来。他这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清除了肌体上的部分脓疮，却无法阻挡那场席卷整个民族的浩劫。
会议的最后，主席的目光，落在了杨铁身上。
“杨铁同志。”
杨铁站起身。
“你在南泥湾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用一把手术刀，为我们的华北战场，争取了极其宝贵的主动权。这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主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但是现在，全面战争己经爆发。淞沪会战，即将打响。那里，将是整个战争中最残酷的绞肉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
“我军在正面战场，装备、兵力都处于绝对劣势。要想打破僵局，就必须要有奇兵。要有一把能插进敌人心脏，搅乱他们指挥中枢的尖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杨铁身上。
“我们决定，以你原有的特战队为骨干，扩编为‘黑豹’特战团。你将担任团长兼总教官。”主席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红蓝铅笔，在上海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你的任务，不是去冲锋陷阵，不是去守卫阵地。我要你，带着你的‘黑豹’，潜入淞沪战场敌后。我要你像一个幽灵，悬在所有日军指挥官的头顶。他们的旗语兵、炮兵观察员、各级军官，都是你的猎物。我要你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混乱，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攻势。”
主席转过身，看着杨铁，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你可能会陷入重围，得不到任何支援。你，敢不敢接？”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杨铁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敢。”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那声音平静而又坚定，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头，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散会后，杨铁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收拾行装。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常用的工具，还有那本他亲手绘制的武器图纸。
王大山和陈默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
“司令，俺跟你去！”王大山终于憋不住了，瓮声瓮气地说道，“俺这条命是你救的，你去哪儿，俺就去哪儿！杀鬼子，俺是专业的！”
陈默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个新做好的消音器，和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沉甸甸的包裹递了过来。
杨铁接过东西，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块经过特殊调配的特种炸药，还有几个结构精巧的压力引信。
“这次去上海，兵工厂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杨铁看着眼前的两个生死兄弟，“大山，你的脾气得改改，多听陈默的。陈默，‘高锰钢’的后续研究不能停，我需要更坚固的枪管和更耐用的炮膛。还有，我画给你的那些新东西，尽快造出来，我会派人回来取。”
他把一张新的图纸交给陈默：“这是‘定向雷’的改进图，把钢珠换成碎铁屑和钢钉，威力会更大，也更容易制造。”
王大山还想说什么，却被杨铁一个眼神制止了。
“守好我们的家底。你们在这里多造出一颗子弹，前线的战士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这是命令。”
王大山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深沉，一辆不起眼的卡车，悄然驶出了南泥湾。杨铁坐在副驾驶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山坳，以及山坡上那两个伫立在夜风中的身影。
他转回头，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东南方。
那里，是上海。
一场血与火的盛宴，正在等待着他。而他，将是那场盛宴里，最令人胆寒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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