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联队的指挥部，一夜未眠。
那面墙上的空木框，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死死盯着屋里每一个日本人。地上碎裂的玻璃碴子早己被清扫干净，但那种无形的寒意，却钻进了所有人的骨头缝里。
佐佐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院子里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机枪阵地挪了位置，探照灯的光柱把整个宅院照得亮如白昼，连一只耗子都别想溜进来。
可佐佐-木心里清楚，这些都没用。那个幽灵，能在一千八百米外取走他观察员的性命，能穿过层层防御打碎他的地图，就同样能在他喝水、吃饭、甚至睡觉的时候，打穿他的脑袋。
这种未知，才是最折磨人的。
“找到了吗？！”他猛地抓住一个情报参谋的衣领，声音嘶哑。
“报告阁下……搜索队己经将周边区域搜查了三遍，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情报参-谋战战兢兢地回答。
“废物！一群废物！”佐佐木一把将他推开，“他不是幽灵，他是一个人！是人，就会留下痕迹！给我继续找！就算把土给我筛一遍，也要把他找出来！”
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在废墟里搜寻的日本兵耳朵里。但命令，驱散不了恐惧。
入夜，寒风呼啸，吹得断壁残垣间发出呜呜的鬼叫。一队日本兵正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被炸毁的居民区。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让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
“八嘎！谁开的枪？”小队长压着身子，怒吼道。
一个年轻的士兵，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指着不远处一栋房子的二楼窗口：“那里……那里有个人影！”
几个老兵探头看去，只见窗口挂着一条破烂的床单，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在月光下确实像个飘忽的人影。
“蠢货！那是块破布！”小队长气得冲过去，狠狠给了那个士兵一记耳光，“你想把所有人都害死吗？”
年轻士兵捂着脸，不敢说话，可眼神里的恐惧却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一只野猫从旁边的瓦砾堆里蹿了出来，发出一声尖叫。
“哒哒哒哒哒——”
这一次，不止一个士兵，半个小队的士兵都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机枪手更是把一整条弹链都打了出去，把那只可怜的野猫和它身后的那堵破墙，打得烟尘西起。
“住手！都给我住手！”
小队长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自己手下这群草木皆兵的士兵，第一次对这场战争的胜利，产生了动摇。
远处，一处隐蔽的土坡后。
猴子把脑袋缩回来，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脸都青了。他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头儿……你……你快把这帮小鬼子逼疯了。”他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打只猫，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俺看再过两天，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文豹靠在一旁，正用一块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望远镜的镜片，对外界的闹剧充耳不闻。
杨铁放下望远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恐惧是会传染的。现在，佐佐木的部队，己经病了。”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目光越过那片混乱的区域，投向了日军的前沿阵地。
天色微亮，晨雾弥漫。
日军的一个步兵大队，正在为新一轮的进攻做准备。大队长田中少佐，是个身材矮壮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一处用沙袋临时堆砌起来的指挥台前，对着手下的中队长们大声训话。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帝国的勇士，不应该被一个躲在暗处的懦夫吓破胆！”他挥舞着手里的指挥刀，唾沫横飞，“今天，我们就要拿下对面的阵地！用支那猪的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
为了鼓舞士气，他特意选了这个视野开阔、能让所有士兵都看到他的位置。在他看来，这是勇气的象征。
但在杨铁的瞄准镜里，这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头儿，距离一千二百米，雾气有点大，风速基本为零。”猴子趴在他身边，迅速报出数据。
杨铁没有立刻开枪。他看着那个上蹿下跳的田中少佐，像在看一个滑稽的演员。
田中训完了话，似乎觉得还不够，他一把抽出指挥刀，刀尖遥遥指向对面的国军阵地，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威武的姿势，准备下达进攻命令。
就是现在。
杨铁的食指，轻轻扣下。
“啪！”
一声并不响亮的枪声，被战场上零星的炮火声完美地掩盖了。
正在声嘶力竭准备喊出“进攻”的田中少佐，突然感觉手上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呛啷”一声，他那柄象征着武士道荣耀的指挥刀，后半截刀身连同刀柄，掉在了地上。而前半截刀刃，则打着旋飞了出去，插在不远处的沙袋上，兀自嗡嗡作响。
田中愣住了。
他周围的日本军官和士兵，也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截断刀，和田中空空如也的右手，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田中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那半截插在沙袋上的刀。他还没想明白，这究竟是幻觉，还是天照大神跟他开了个玩笑。
杨铁拉动枪栓，冰冷的弹壳跳出，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瞄准镜。
“送他上路。”
“啪！”
第二声枪响。
这一次，子弹精准地命中了田中少佐的胸口，他那枚代表着资历的勋章，被瞬间击得粉碎。巨大的动能，将他矮壮的身体整个带离了地面，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死寂。
田中周围的士兵，看着他胸口那个碗口大的血洞，和那张到死都保持着惊愕表情的脸，足足过了三秒，才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敌袭！”
“大队长阁下玉碎了！”
整个日军阵地，瞬间炸了锅。原定的进攻计划，变成了一场混乱的溃逃。士兵们不再想着冲锋，而是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连滚带爬地寻找着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子弹从哪里来，他们只知道，那个幽灵，那个死神，就在某个地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纺织厂的废墟里，杨铁将狙击枪重新分解入箱。
“走吧。”
猴子看着远处乱成一团的日军阵地，兴奋地搓着手：“头儿，咱们不趁机再敲掉几个？”
“不用了。”杨铁背起木箱，“佐佐木现在是惊弓之鸟，短时间内，他不敢再有任何大动作。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他转头看向昆山的方向：“该回去看看了。我们的‘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干呢。”
昆山，米行后院。
炮子正抱着他的机枪，坐在石磨上生闷气。赵先生在一旁给他削着苹果，嘴里不停地劝。
“炮子同志，你就放心吧，杨铁同志他们肯定……”
话还没说完，院门被轻轻推开，三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头儿！”
炮子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一下就从石磨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围着三人转了一圈，见他们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
“俺就知道你们没事！”他咧着大嘴笑，随即又把脸一板，“说！你们三个是不是又背着俺去吃独食了？干了啥大买卖，快给俺说道说道！”
杨铁没理他，径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背上的木箱放下。
猴子嘿嘿一笑，凑到炮子耳边，压低了声音：“也没干啥，就是把鬼子的指挥部当靶子练了练枪，顺便给他们的大队长，送了趟行。”
炮子听得眼睛都首了，刚想追问细节，却见杨铁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扔在了石桌上。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炮子和赵先生同时低头看去，只见石桌上，静静地躺着半截断裂的武士刀刀柄，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炮子看着那截刀柄，再看看杨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的这两天一夜里，外面那片血肉磨坊里，一定发生了某些足以载入史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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