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米行后院。
炮子正捧着那半截断刀，翻来覆去地看，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他用粗糙的手指着刀柄上冰冷的金属，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鬼子军官的惊恐。
“头儿，这……这真是你从一千多米外，从鬼子大官手里打下来的？”他抬起头，看着刚把木箱放下的杨铁，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亢奋和崇拜。
“准确地说，是打断的。”猴子在一旁纠正，他正往嘴里塞着赵先生刚送来的热馒头，含糊不清地说，“当时那孙子正拿着刀，准备下令冲锋呢，威风得跟个戏台上的大将军似的。结果头儿一枪过去，刀断了，人也没了。”
炮子听得两眼放光，狠狠一拍大腿：“过瘾！真他娘的过瘾！可惜了，这么大的场面，俺居然没看着！”他把断刀还给杨铁，又宝贝似的抱起自己的机枪，“头儿，下次有这种好事儿，你可千万得带上俺！俺这宝贝疙瘩，突突起来，保准比你那烧火棍热闹！”
文豹靠在墙角，正用一块干净的棉布，一节一节地擦拭着他那支半自动步枪的枪管，对周围的喧闹置若罔闻。
赵先生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他看着桌上的断刀，眼神复杂。这两天，前线的消息雪片似的传回上海地下组织，内容匪夷所思，却又千真万确。日军第六师团下属的佐佐木联队，进攻势头戛然而止，炮兵成了瞎子，前沿阵地军心涣散，甚至发生了数起士兵精神崩溃、胡乱开枪的事件。
一个联队的进攻，就因为三个人，三杆枪，硬生生被摁停了。
“杨铁同志，”赵先生给杨铁倒了杯茶，手还有些轻微的颤抖，“你们……你们做的事，己经传开了。现在前线的弟兄们都在说，战场上来了‘神仙’，专门收鬼子的魂。”
“没有神仙。”杨铁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只有被逼到绝路的人。”
他喝了口茶，看向赵先生：“鬼子有什么新动静？”
赵先生神色一肃，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这是我们最新的情报。佐佐木因为指挥不力，被他的顶头上司，第六师团的师团长谷寿夫骂得狗血淋头。谷寿夫震怒，下令组建一支专门的‘猎杀队’，由他们师团最精锐的射手和侦察兵组成，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你们。”
炮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猎杀队？正好！俺还怕他们当缩头乌龟呢！让他们来，看是他的枪快，还是俺的子弹密！”
“不止如此。”赵先生的脸色更凝重了，“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给前线部队打气，谷寿夫决定明天上午，亲自到佐佐木的联队指挥部去视察。届时，第六师团所有联队长级别以上的军官，都会到场开会。”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杨铁身上。
一个师团的高级军官，集中在一个地方开会。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猴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危险的光芒。炮子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抱着机枪的手，青筋毕露。
这是一个陷阱，但也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指挥部的具置，防御部署，能搞到吗？”杨铁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赵先生摇了摇头：“太难了。自从你们上次‘拜访’之后，佐佐木的指挥部己经变成了铁桶。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只知道大概位置，在一处叫‘刘家宅’的大院里。”
杨铁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那副简易地图前。他看着蕴藻浜那片犬牙交错的区域，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
狙击？不行。对方肯定会防备，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射击角度。
强攻？更不行。他们只有几个人，对方却有一个加强营的卫队。那是去送死。
“头儿，要不，咱们在外围打他个冷枪，能干掉一两个算一两个？”猴子凑过来说道。
杨铁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地图，目光落在了“刘家宅”周围那几条交错的河道和密布的废墟上。
“炮子。”他忽然开口。
“到！”炮子猛地站首。
“把我们带来的‘大家伙’，都拿出来。”
炮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灯泡。他扔下机枪，一阵风似的冲进后屋，不多时，和猴子一起，抬着一个沉重的、刷着黑漆的大木箱走了出来。
箱子打开，里面没有枪，而是一个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疙瘩。
赵先生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见那东西像个扁平的铁盒子，一面是平的，另一面则带着弧度，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铆钉。看起来粗糙简陋，甚至有些丑陋。
“这是……”赵先生不解地问。
“定向雷。”杨铁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南泥湾的新玩意儿。一颗，能让五十米之内，寸草不生。”
他把那个铁疙瘩递给炮子：“里面装的不是钢珠，是陈默按照我的要求，特制的碎铁屑和钢钉。引爆之后，能形成一道扇形的死亡之墙。别说人了，就是一堵砖墙，也能给它打成筛子。”
炮子抱着那颗沉甸甸的定向雷，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杨铁又看向猴子：“你和文豹，现在就出发，去刘家宅周围侦察。我需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巡逻路线、换防时间、火力点位置，还有，找到所有可能的撤退路线。天亮之前，必须回来。”
“是！”文豹和猴子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杨铁重新坐回桌边，就着灯光，摊开一张白纸，开始用铅笔在上面飞快地画着什么。
他画的不是地图，而是一个复杂的、由多个部分组成的引爆装置。
“赵先生，我需要一些东西。”他头也不抬地说道，“闹钟，越多越好，最好是那种老式的发条闹钟。还有，大量的电线、电池，以及至少五百米的鱼线。”
赵先生看着图纸上那些匪夷所思的结构，虽然看不懂，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杨铁的计划，己经超出了他对“打仗”的理解。这不像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好，我马上去办！”赵先生不敢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杨铁和炮子两个人。
炮子凑到杨铁身边，看着图纸上那个用闹钟和电池组成的定时引爆器，咂了咂嘴：“头儿，你这是要给小鬼子们，送终啊？”
杨铁停下笔，抬起头，看着院外那片被战火映红的夜空。
“不。”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可怕。
“我是要在这片土地上，为他们敲响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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