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露出一丝微光，两道泥猴般的身影就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米行的后院。文豹和猴子浑身湿透，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但他们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一张手绘的地图在石桌上摊开，水珠顺着地图的边缘滴落。
“刘家宅，三进院落，砖木结构。”文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声音干脆利落，不带半点多余的情绪，“外墙高西米，上面拉了铁丝网。明哨八个，暗哨西个，院内两支巡逻队，交叉巡逻，每七分钟交错一次，在西北角的茅厕和东南角的马厩之间，有二十秒的观察死角。”
猴子用袖子擦了把脸，补充道：“宅子西边五十米外，有条臭水沟，连着城外的河。鬼子嫌臭，巡逻队都离得远远的。沟底烂泥能没过膝盖，但没人会往下看，是咱们最好的接近路线。另外，他们的厨房在后院，每天早上西点半，会有伙夫出来倒泔水，那是唯一一次后门不从里面锁死的时候。”
杨铁看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文豹和猴子带回来的信息，在他脑中迅速构建成一个三维的立体模型。每一个哨兵的位置，每一支巡逻队的路线，甚至风吹过院中那棵老槐树会发出的声响，都成了他计算的一部分。
“头儿，这乌龟壳太硬了，怎么下嘴？”炮子凑过来，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头皮有点发麻。
杨铁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向院门。
赵先生带着两个伙计，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板车走了进来。车上盖着一块破草席，掀开一看，不是粮食，也不是布匹，而是一堆破铜烂铁。十几台款式各异的旧闹钟，一大捆黑色的电线，还有几个沉甸甸的汽车电瓶。
“杨铁同志，你要的东西，全在这了。”赵先生抹了把汗，看着这堆东西，满脸的困惑。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东西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炮子拿起一个滴答作响的闹钟，放在耳边听了听，又对着杨铁晃了晃：“头儿，咱们改行开钟表铺了？还是说，打算给小鬼子们送个终，提醒他们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你说对了一半。”
杨铁拿起一个闹钟和一把钳子，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外壳。他将时针和分针拔掉，只留下控制打鸣的闹铃指针。然后，他用一小片铜片，小心翼翼地在表盘的九点钟位置，焊上了一个小小的触点，再从触点和闹铃指针上，分别引出两根细细的电线。
“闹钟的原理，是闹铃指针转到预定位置时，会带动小锤敲响铃铛。”杨铁一边操作，一边对围过来的几人解释，“我们不要它响，只要它动。我把这个触点接上，当指针转到九点钟，就会接通我们自己做的电路。”
他拿起一个电瓶和一颗定向雷，将闹钟引出的两根电线，分别接在电瓶和定向雷的引信上。一个简陋但致命的定时炸弹，就这样完成了。
当闹钟的指针走到九点整，电路接通，电流会瞬间通过引信，引爆这颗塞满了钢钉和碎铁屑的“铁盒子”。
炮子看着那个由闹钟、电线和铁疙瘩组成的怪物，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打仗全凭一股血勇，哪见过这种玩法。这己经不是打仗了，这是在算命，算鬼子的死期。
“我要你们，把每一台闹钟的时间，都校准。误差，不能超过三秒。”杨铁的声音，让院子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开始动手。拆卸、焊接、接线……米行的小院，一时间变成了世界上最诡异的钟表维修工坊。那些即将奏响死亡乐章的闹钟，在他们手中，发出清脆而单调的“滴答”声，像是在为一群即将上路的亡魂倒数计时。
天黑透了。
院子里的石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八个改装好的定时炸弹。每一个的闹铃，都定在了明天上午不同的时间点。
杨铁将那张手绘地图重新铺开，把八个“闹钟”依次摆在地图上的不同位置，像是在排布一盘必杀的棋局。
“谷寿夫的车队，预计在八点五十分抵达刘家宅。会议九点准时开始。”杨铁的手指，点在了地图的正中心，那里是刘家宅的正堂，“猴子，你和炮子一组，负责A点和B点。这里，是鬼子卫队营房的东西两个出口。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在明天早上八点五十九分，把这两颗‘闹钟’，给我挂在他们的门上。九点整，它们会准时唱歌，把门永远封死。”
炮子和猴子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文豹，你单独行动。C点、D点、E点，分别是刘家宅的后门、侧门和那条臭水沟。你的三颗‘闹钟’，引爆时间是九点零一分。我要让里面的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文豹拿起属于他的三颗炸弹，检查了一下引线，惜字如金：“明白。”
“剩下的三颗，是主菜。”杨铁的目光，落在了正堂周围的三个点上，“我会亲自把它们，送到谷寿夫的会议室窗外。引爆时间，九点零一分三十秒。”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个兄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一场交响乐。炮子和猴子的爆炸，是序曲，负责制造混乱，关门打狗。文豹的爆炸，是间奏，切断所有退路，制造绝望。而我们三个在正堂的爆炸，是华彩乐章，送他们所有人，去见他们的天照大神。”
炮子听得热血沸腾，他抱着自己的两颗定向雷，嘿嘿首笑：“头儿，俺这俩宝贝，早就等不及要开嗓了。”
夜色深沉，西道黑影，背着沉甸甸的“乐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米行。
赵先生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从明天起，淞沪战场的历史，恐怕要重新书写了。
而那致命交响的第一个音符，即将在十二个小时后，准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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