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宅，己经不能称之为“宅”。
昔日的青砖高墙，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断壁。浓烟依旧从废墟的中心袅袅升起，像一道通往地狱的狼烟，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肉烧灼后的腥甜，笼罩了方圆数里。
空气死一般寂静。
最先抵达的，是佐佐木联队的一支搜索队。小队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参加过无数次攻城拔寨，见惯了尸山血海。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没有完整的尸体。
庭院的地上，墙上，甚至那棵被炸断的老槐树的枝丫上，到处都挂着破碎的布料和模糊的血肉。一名士兵用刺刀，从一堆烧焦的木梁下，挑出了一只还戴着白手套的手，手腕上，是一块被震停的百达翡丽金表。
小队长认得那块表。那是师团长谷寿夫阁下的心爱之物。
他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报告……报告……”通讯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着步话机，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人间炼狱。
半小时后，数辆插着膏药旗的军用摩托和卡车，从上海方向呼啸而来。车上跳下来一群戴着“宪兵”袖标的军官，为首的是一名陆军大佐，名叫土肥原贤二，日本华中方面军情报部的负责人。
他面色阴沉地走进废墟，皮靴踩在混合着碎玻璃和血水的瓦砾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一名情报参谋，正蹲在一处爆炸中心，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泥土里夹起一片烧得变形的铁片。铁片的背面，还连着几根细小的齿轮和一根弯曲的指针。
“大佐阁下，您看这个。”
土肥原接过那个东西，放在手心。那是一个闹钟的残骸，指针被永远地定格在了九点零一分三十秒的位置。
“我们在三个主要的爆炸点，都发现了类似的东西。”情报参谋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亡魂，“还有这个。”
他指向旁边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面摆放着几块弧形的、布满铆钉的铁板，铁板内侧的钢钉，己经全部消失，只留下一个个空洞。
“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武器。”参谋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它不是炮弹，更像是……一道被精确计算过的钢铁墙壁。它能将一个方向上所有的东西，都撕成碎片。”
土肥原贤二没有说话，他只是捏紧了手里的闹钟残骸。冰冷的金属，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掌心。
一个师团的指挥中枢，包括师团长谷寿夫在内的十七名校级以上军官，在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里，被用这种近乎于巫术的方式，集体处决。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查！”土肥原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整个上海，整个江苏给我翻过来！我要知道，是谁，用什么方法，做出了这种东西！还有那个幽灵，那个代号‘黑豹’的支那人，我要他的脑袋！”
悬赏令在十二小时内，传遍了日军在华的所有部队。十万日元，外加晋升三级。只为了一个名字：“黑豹”。
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在所有侵华日军的心里，种下了名为恐惧的噩梦。
蕴藻浜前线，国军阵地。
张灵甫用望远镜看着远处日军后方那冲天的烟柱，看了足足半个小时，嘴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手，他才回过神来。
“连长，啥情况啊？小鬼子在后面放烟花呢？”一个士兵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
今天一上午，对面的鬼子阵地安静得像座坟。别说炮击了，连冷枪都少了很多。前沿的日军，一个个像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
“放烟花？”张灵甫把烟头一扔，骂了一句，“你家烟花能把地都给震三震？”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出大事了。而且是天大的事。
没过多久，一个团部的参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张连长！大捷！天大的大捷！”
参谋一把抓住张灵甫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别打了！鬼子撤了！第六师团的指挥部，被人给一锅端了！师团长谷寿夫，还有一大帮佐官，全去见了他们的天照大神！”
阵地上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我操！真的假的？”
“谁干的？哪个部队这么牛逼？”
“听说是咱们的中央军德械师？还是哪个空军兄弟把炸弹扔他们会议室里了？”
参谋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梦幻的表情：“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代号‘黑豹’的神秘人物干的。听说……就几个人。”
“黑豹？”张灵甫念叨着这个名字，脑子里猛地闪过那道在纺织厂废墟里，冷静地拉动枪栓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天被狙击镜锁定时，那股冰冷的寒意。
他咧开嘴，笑了。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酣畅淋漓的笑。
延安，窑洞。
一份由上海地下组织用最高级别加密发来的电报，被送到了最高层的办公桌上。
电文很短，甚至有些语焉不详。
“敌第六师团指挥部于今日上午九时，被不明武装完全摧毁。师团长谷寿夫及下属高级军官，尽数玉碎。攻击方式未知，疑为我方敌后武装‘黑豹’所为。”
窑洞里，几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领导人，看着这份电报，集体陷入了沉默。
良久，一位领导人拿起烟斗，在桌上磕了磕，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这个‘黑豹’，是杨铁的代号吗？”
“报告，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杨铁同志所率领的特战小队，对外统一使用‘黑豹’代号。”
“好！”领导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一个谷寿夫，就值我们十个师！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胜利，这是一场战略上的胜利！它告诉我们所有的同志，告诉全中国的百姓，日本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华北那片广袤的平原上。
“给杨铁同志发电，告诉他，仗打得很好。但是，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让他带着他的‘黑豹’，立刻北上。淞沪是血肉磨坊，但华北，才是我们真正的根。我要他，在那里，给我扎下一颗最硬的钉子！”
同一时间，上海的国际饭店。
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记者，正围着一个刚从前线回来的路透社同行，七嘴八舌地打探着消息。
“嘿，约翰，听说日本人后方出了大事？是真的吗？”
“何止是大事！”那个名叫约翰的记者，灌了一大口威士忌，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震惊，“那简首是神迹！一个师的指挥官，在一个加强营保护的院子里，被集体蒸发了！我亲眼看到了那片废墟，上帝啊，那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做出来的。”
“是炸弹吗？还是重炮？”
“都不是。”约翰摇着头，压低了声音，“日本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只知道，是一个幽灵干的。一个代号‘Black Panther’的幽灵。”
昆山城外，那座废弃的窑洞里。
炮子正抱着那挺擦得锃亮的机枪，嘴里喋喋不休。
“头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干了这么大一票，把鬼子的天都给捅了个窟窿，结果连个响儿都没有？俺还等着上报纸，当英雄呢！”
猴子靠在墙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当英雄？当了英雄，以后鬼子见了你就跑，你拿什么练手？”
杨铁正就着火光，研究着一张破旧的华北地图。他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只是用铅笔，在平汉铁路和正太铁路的交汇处，画了一个圈。
文豹走了进来，递给他一份刚收到的电报。
杨铁看完电报，将其凑到火堆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收拾东西。”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炮子立马来了精神：“头儿，又有新买卖了？这次打哪儿？是不是去端了鬼子在上海的老窝？”
杨铁转过身，看着窑洞外那轮清冷的月亮，目光平静而深远。
“不。”
“我们去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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