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的清晨总绕着股柴火烟味，可这天的烟味里，却掺了比寒风还冷的议论声。村口的老槐树下，七八个婶子大娘围在磨盘边，手里攥着还沾着面粉的面盆，嘴却没闲着，眼神时不时往村西头李家的方向瞟，话里话外全是嫌弃。
“你们听说没？王桂香和李大山去墨县林家要钱了！张口就要两万块，说是养了林秋彦十八年的辛苦费！”张婶把面盆往磨盘上一放，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所有人听见，“结果呢？人家林家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拿出证据说当年是他们偷换的孩子，再闹就报警，俩人吓得屁滚尿流回来了！”
“我的天！两万块？他们咋敢开口要这么多！”李婶手里的擀面杖停在案板上，眼睛瞪得溜圆，“就他们对林秋彦那德行，冬天让孩子穿破单衣去挑水，夏天让孩子顶着大太阳割麦，顿顿给孩子吃糠麸饼，这哪是养孩子？分明是养了个免费劳力！现在倒好，孩子回亲爹亲妈身边了，他们倒想捞好处，脸皮也太厚了！”
“厚脸皮算啥？当年偷换孩子才缺德呢！”隔壁村的刘大娘抱着孙子，手指戳了戳怀里的小娃，语气里满是鄙夷，“听说林秋彦是林家的亲儿子，当年王桂香生的是闺女，怕在李家抬不起头，就求着稳婆把俩孩子换了。这十八年，林家的亲儿子在他们家受了多少罪，他们自己心里没数？现在还好意思去要补偿，我看是良心被狗吃了！”
磨盘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连路过的汉子都停下脚步，蹲在石头上抽着旱烟听。村东头的赵叔磕了磕烟袋锅，声音沉得很：“我早就觉得不对劲，当年王桂香生娃，李家连个喜蛋都没给街坊送，后来见着那孩子，瘦得跟个猴似的，穿的衣服全是补丁，李大山还总喝酒打他。现在想想，哪有亲爹妈这么对孩子的？原来根本就不是亲生的！”
“可不是嘛！”张婶又接话，眼神里添了些心疼，“去年冬天我还看见林秋彦在河边挑水，手冻得裂了大口子，流着血还得往家跑，王桂香站在门口骂，说他挑得慢耽误做饭。那时候我还纳闷，咋对亲儿子这么狠，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替别人养的娃，根本不心疼！”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李家村。有人站在自家门口骂李家缺德，有人拿着针线坐在院里，边缝衣服边跟邻居吐槽，连学堂里的孩子都知道了——李军去学堂送弟弟时，几个半大的小子跟在他身后，边跑边喊：“李军李军，你家偷孩子！贪心鬼，要大钱！”
李军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攥着弟弟的手紧了紧，脚步加快想躲开，可那些孩子却追着他跑，喊得更大声。他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回头——他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爸妈确实偷换了孩子，确实去林家要了钱，现在全村人都在笑话他们家，连他都跟着抬不起头。
中午饭点，李家的烟囱没像往常那样冒烟。王桂香蹲在灶房里，手里攥着个空米袋，眼泪掉在灶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李大山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抽着旱烟，烟杆都快烧到手指头了也没察觉——早上出门喂猪，就听见街坊在背后骂他缺德，去磨坊磨面，磨盘边的人见了他就闭嘴，眼神里的嫌弃像针似的扎人，他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家，连面都没磨成。
“他爹，这日子可咋过啊？”王桂香走进堂屋，声音带着哭腔，“刚才去借米，张婶说家里没米了，李婶干脆关着门不搭理我，以前哪有这样的？现在全村人都在骂咱们，连军儿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这往后可咋抬头啊？”
李大山把烟杆往地上一扔，声音又闷又急：“还能咋过？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非要去林家要钱，现在好了，钱没要到，还把偷换孩子的事传得满村都是，你满意了？”
“我出的馊主意？”王桂香也急了，指着李大山的鼻子骂，“当初是谁说林家有钱，肯定能要到钱的？是谁说要去机床厂闹的？现在出了事，倒怪我了！你咋不怪你自己没本事，连个家都撑不起来，让孩子跟着受委屈！”
两人正吵着，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李军背着书包走进来，头埋得低低的，校服外套的袖子被扯破了一块，脸上还有道浅浅的抓痕。王桂香一看，赶紧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问：“军儿，你咋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李军猛地甩开她的手，眼泪“啪嗒”掉在地上，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别碰我！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去林家要钱，要不是你们当年偷换孩子，村里人能骂咱们吗？能有人追着我喊，说我家缺德吗？今天上学，狗蛋他们还打我，说我是小偷的儿子，我再也不想去学校了！”
说完，李军转身就往柴房跑，“哐当”一声关上柴房门，任凭王桂香怎么喊都不出来。王桂香站在院子里，看着紧闭的柴房门，眼泪掉得更凶——她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是她和李大山的错，让儿子跟着受了委屈，让这个家在村里抬不起头。
傍晚的时候，村支书带着两个村干部走进了李家院。土坯墙的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高，破木门歪在一边，连个像样的板凳都没有。村支书皱着眉，坐在门槛上，开门见山：“李大山，王桂香，你们去林家要钱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现在大家都在说李家缺德，偷换孩子还勒索人，这不仅丢你们的脸，也丢咱们李家村的脸！”
李大山低着头，手里攥着烟袋，一句话都不敢说。王桂香赶紧赔着笑，想解释：“支书，不是我们要勒索，是我们……”
“不是勒索是什么？张口就要两万块，还威胁人家要去机床厂闹！”村支书打断她，语气沉得能滴出水，“我问你们，当年偷换孩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你们这就是犯法！林家要是真报警，你们俩就得蹲大牢！”
王桂香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村支书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也没了耐心，站起身：“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以后别再去招惹林家，也别在村里说那些没用的。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去外面丢人现眼，或者村里人因为你们家的事吵架，我就把你们家的情况报到公社去，让公社来处理！”
说完，村支书带着村干部转身就走，留下王桂香和李大山站在院子里，冷风刮过，两人都觉得浑身发冷。
接下来的日子，李家在村里彻底成了“过街老鼠”。王桂香去河边洗衣服，别的婶子见了她就往另一边挪，嘴里还小声议论；李大山去地里干活，路过的街坊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就冷嘲热讽几句；李军更是不敢出门，每天放学都绕着小路走，生怕再被人指指点点。
有天傍晚，李军偷偷去村口买酱油，刚走到小卖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议论声：“你说李军也够可怜的，摊上这么一对爹妈，现在连学都不敢好好上。”“可怜啥？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妈缺德，他能好到哪去？”
李军的脚步顿住，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掉在地上。他咬着牙，转身就往家跑，眼泪掉在冻硬的土路上，很快就结成了小冰粒。他知道，爸妈犯的错，却要让他来承受，可他却没办法——他是李家的儿子，这辈子都甩不掉这个身份。
李家的土坯房里，越来越安静。以前还能听见王桂香骂人的声音，现在却只剩下沉默。晚上，王桂香坐在炕边缝衣服，针脚歪歪扭扭的；李大山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的光忽明忽暗；李军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着课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窗外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照亮了满院的杂草，也照亮了这个家的绝望。村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一把把刀子，割着李家每个人的脸，让他们在这个冬天，再也抬不起头。而这一切，都是他们当年偷换孩子、贪心不足种下的恶果，现在，该他们自己来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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