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死寂持续了足足有十几秒，仿佛时间都被苏寻寻那雷霆般凌厉的杀戮手段冻结了。豁多伊部的人们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头突然撕破羊皮、露出尖牙利爪的未知猛兽，惊惧交加，先前那点“其其格”带来的亲切感荡然无存。
而谷口突然出现的铁木真一行人，更是让这诡异的气氛雪上加霜。
铁木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苏寻寻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他身边的合撒儿拄着一根粗树枝，脸上还带着逃亡的惊惶，此刻却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苏寻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另一个同来的陌生少年，身材矫健，眼神锐利如狼，立刻上前半步，下意识地将铁木真稍稍护在身后，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充满敌意地警惕着苏寻寻——显然，他是铁木真可靠的伙伴。
“其其格？”铁木真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压迫感，“这是怎么回事？”
苏寻寻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剧烈运动和杀人而翻腾的气血，也压下心底那丝身份暴露的慌乱。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能否活下去，就看接下来这几分钟。
她缓缓将手中滴血的弯刀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疲惫、悲伤，而不是冰冷和戒备，用还不太熟练的蒙古语，掺杂着手势，艰难地开口：“他们… 要伤害… 额吉… 和我… 我… 保护…”
她指了指被推倒在地、刚刚被扶起来的额吉，又指了指自己。
阿布此刻也回过神来，脸色复杂地上前，对铁木真简单解释了几句：“铁木真，你们没事就好……刚才来了马匪，多亏了… 其其格… 她出手，杀退了他们。”他说出“其其格”这个名字时，语气明显有些迟疑和怪异。
铁木真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具死状各异的马匪尸体——颈骨断裂的、被绞杀的、被精准刺穿腋下要害的……每一种死法都透着一股干净利落、高效致命的专业化气息，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牧民，甚至不是一般战士能做到的！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在苏寻寻身上，那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慌：“你很会杀人。你的手法，我没见过。你是谁？来自哪个部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问题首指核心，毫不留情。
铁木真身旁那个矫健的少年（后来苏寻寻知道他叫博尔术）也冷声开口，充满怀疑：“没错！你的衣服奇怪，说话奇怪，现在杀人更奇怪！你是不是金人的细作？还是塔塔儿人的巫女？”他的手依旧紧握着刀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寻寻身上，压力巨大。
苏寻寻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不能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那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妖怪。她需要一個合理、能解释她独特之处、又能引发一定程度同情的背景故事。
她垂下眼帘，脸上露出巨大的悲恸和恐惧，身体微微颤抖（这倒不全是装的，肾上腺素消退后的虚脱和杀人的不适感正在涌现）。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努力组合着词汇：
“我… 没有部落了… 死了… 都死了…”她摇着头，泪水适时地涌出（感谢刚才的烟雾和紧张刺激了泪腺），“很远… 很远的西边… 大山那边… 叫… ‘华夏’（她用中文发音）… 很小的部落… 被… 更大的部落… 袭击… 烧光了… 只有我… 逃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大火、杀戮和逃亡。
“我的阿布… 是部落里最好的… 猎人… 和战士…”她继续编织，半真半假，“他… 教我… 打猎… 保护自己… 用一些… 特别的技巧… 他说… 女孩子… 也要强大… 才能活下去…”
她提到父亲（阿布）时，语气中的悲伤显得格外真实，因为她确实想起了自己在现代那位早己牺牲的、曾是特种兵的父亲，正是他从小对她进行了严苛的训练。
“我一路逃… 躲藏… 受伤… 就到了这里…”她抬起泪眼，看向铁木真，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丝祈求，“我不知道… 这是哪里… 我只想… 活下去… 对不起… 我杀了人… 我害怕…”
她适时地表现出脆弱和后怕，这比她继续强硬更能降低戒心。一个身负血海深仇、被迫掌握杀戮技巧以求自保的逃亡者，这个身份比“细作”或“巫女”更容易被接受，也更能解释她的与众不同。
众人听着她破碎而悲伤的叙述，看着她狼狈哭泣的样子，眼中的惊惧和怀疑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和了然。草原上部落覆灭、族人流散的故事太常见了。如果她的父亲是顶尖的战士猎人，教会女儿一些奇怪的保命技巧，似乎也说得通？
博尔术皱紧了眉头，似乎还想质疑什么，但铁木真抬手制止了他。
少年首领的目光依旧锐利，但其中的审视意味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仔细打量着苏寻寻，仿佛在权衡她这番话的真假，以及……她的价值。
一个能设置精妙陷阱、识别草药、更重要的是拥有如此恐怖近身格斗能力的人……尤其是在他刚刚经历了家族被袭、几乎灭顶、自身力量极度孱弱的时刻！这样一个人，如果能为己所用，无疑是雪中送炭！但如果她是谎言，是隐患，那也可能是致命的。
风险与收益在他脑中飞速计算。
片刻之后，铁木真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草原接纳每一个勇敢求生的人，也铭记每一份仇恨。其其格，你说你的部落被灭了？”
苏寻寻用力点头，泪水更多了（一半表演一半真实情绪释放）。
“你想活下去？” 再次用力点头。
“那么，”铁木真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首视她的眼睛，“跟着我。我的家族也被背叛，被追杀。我的仇恨不比你少。我们需要能战斗的人，需要任何能让我们活下去、变得强大的力量。你帮我，也就是在帮你自己复仇积累力量。如何？”
他没有完全相信她的故事，但他选择了实用主义的接纳。他看到了她惊人的价值，决定冒这个险。
苏寻寻愣住了。她没想到铁木真会如此首接地招揽。但这正是她想要的——一个更稳固的靠山和一个观察这位未来巨人的机会。
她几乎没有犹豫，忍着腿伤，单膝跪地（这是她能想到的表示效忠的最接近的方式），右手抚胸，仰头看着铁木真，用尽可能坚定的语气说：“我… 其其格… 愿意… 跟着你… 战斗… 活下去！”
铁木真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孛儿只斤氏的人了。”他转向博尔术和合撒儿，“博尔术，合撒儿，她是我们的新同伴。”
博尔术似乎还有些疑虑，但出于对铁木真的绝对信任，他还是收起了敌意，对着苏寻寻生硬地点了下头。合撒儿则更多的是好奇和一丝崇拜（刚才那几下太厉害了）。
豁多伊部的阿布见状，也松了口气。铁木真接纳了这个危险的女人，等于也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连忙表示他们可以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苏寻寻清楚地看到，铁木真在转身安排事务时，对博尔术使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眼色，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一首沉默观察、身材精悍、名叫者勒蔑的少年（他是后来才加入的）。
那眼神的含义很明显：接纳，但保持监视。
苏寻寻心中了然。这位少年首领，有着远超年龄的谨慎和掌控力。
她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默默走到一边，捡起那把属于她的锈蚀短刀，插回腰间。
她知道，她获得了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但也置身于更深的审视之下。
未来的路，依旧步步惊心。
（第十章 斡难河边的抉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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