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预言带来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在营地私下里悄然蔓延。人们看向苏寻寻(其其格)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敬畏中掺杂着更多的恐惧和疏离。她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专注于铁木真分配的任务——寻找食物、设置陷阱、训练博尔术和者勒蔑(虽然他们现在对练时眼神也有些闪烁)。但那种被无形之墙隔离的感觉,让她倍感压抑。
铁木真似乎完全不受流言影响,对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务实,甚至因为食物短缺的压力而更加倚重她的狩猎技巧和陷阱。但他的沉默和偶尔深沉的目光,让苏寻寻觉得,他并非全然不信,只是将那份疑虑深深地压在了心底,与更迫切的生存需求相比,暂时搁置一旁。
就在这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一天下午,营地外围的警戒哨传来了不同寻常的消息——有一支小型马队,打着陌生的旗帜,正朝着山坳而来,但似乎没有敌意,行进速度也不快。
整个营地立刻紧张起来。经历了太多袭击,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铁木真迅速命令博尔术和者勒蔑带人占据有利地形,张弓戒备,自己则带着合撒儿和阿布等人,来到谷口一处高地上观察。
苏寻寻也被要求跟在后面,她的“锐利眼睛”再次被需要。
很快,那支马队出现在视野里。只有五骑,为首的骑手举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鹰隼图案。骑手们衣甲鲜明,虽然带着风尘之色,却并无杀气,反而显得颇有章法。
“是札答阑部的旗帜!”阿布第一个认出来,语气带着惊讶,“是札木合的人!”
札木合?
苏寻寻迅速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铁木真的安答(义兄弟)!据她模糊的历史知识,这两人早年结盟,后期才反目成仇。这是一个重要人物!
铁木真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回忆,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评估。他抬手示意博尔术等人稍安勿躁。
马队在谷口停下,为首的使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神情精干的汉子。他跳下马,右手抚胸,对着高地上的铁木真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尊贵的铁木真台吉(贵族尊称),奉我主札木合首领之命,向您致以安答的问候,愿长生天保佑您平安。”
台吉?苏寻寻注意到这个尊称。札木合显然承认甚至抬高铁木真的身份。
铁木真缓缓走下高地,来到使者面前,神色平静:“感谢札木合安答的挂念。不知安答派你来,所为何事?”
使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愤:“我主听闻了泰赤乌人的背信弃义和蔑儿乞人的猖狂,对您和诃额伦额吉(母亲)的遭遇深感愤怒!同为蒙古子孙,岂容仇敌如此嚣张!”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铁木真的表情,继续道:“我主札木合首领如今兵强马壮,麾下勇士如云,早己立志要扫平那些压迫弱小的部族。他从未忘记与您的安答之谊,特派我前来,表达联合之意。”
使者的话语变得极具煽动性:“只要您点头,我们两部便可联合!您的智慧与勇气,加上我主的强大兵力,定能像摧枯拉朽一般,先报那蔑儿乞人掳掠之仇,夺回属于您的一切!让草原再次传扬孛儿只斤和札答阑的威名!”
联合?对抗蔑儿乞?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激动起来!豁多伊部的人眼中燃起了希望,如果能依附一个强大的联盟,他们就不用再这样东躲西藏、饥寒交迫了!连博尔术和者勒蔑都呼吸急促起来,看向铁木真。
铁木真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目光扫过使者带来的那几匹骏马和精良的装备,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群面黄肌瘦、装备破烂的族人和追随者。强烈的对比无比鲜明。
“札木合安答的好意,我心领了。”铁木真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请使者先下去休息,享用些食物,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与母亲和族人商议。”
他让人带使者下去,给了他们一些宝贵的食物(虽然很少),显示了必要的礼节。
使者离开后,铁木真立刻召集了核心人员:母亲诃额伦、弟弟合撒儿、博尔术、者勒蔑,以及……他看了一眼苏寻寻,略一沉吟,也示意她留下。阿布作为豁多伊部的头人,也被邀请参与。
小小的帐篷(其实是临时搭建的皮棚)里,气氛凝重。
“札木合想要联合,你们怎么看?”铁木真开门见山。
“太好了!”合撒儿第一个跳起来,少年脸上满是兴奋,“哥!札木合安答现在势力强大,我们和他联合,就不用怕泰赤乌人和蔑儿乞人了!还能给额吉报仇!”
阿布也搓着手,脸上难掩激动:“铁木真,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们豁多伊部愿意追随您,加入联盟!以后就不用挨饿受冻了!”
博尔术和者勒蔑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也表露出赞同。强大的盟友,是草原生存的不二法则。
诃额伦一首沉默地听着,这位历经风霜的母亲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忧虑。她缓缓开口:“札木合那孩子,小时候和你一起玩闹,心气就高,野心不小。他如今势力大了,还念着旧情是好事,但……联合之后,谁主谁次?我们的部众,会不会被吞并?”
姜还是老的辣。诃额伦一句话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自主权。
铁木真点了点头,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苏寻寻:“其其格,你呢?你怎么看?你们……遥远的部落,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寻寻身上。萨满的预言言犹在耳,这个“异星”的看法,此刻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敏感。
苏寻寻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展现价值、也是化解部分怀疑的机会。她整理了一下思路,用尽量清晰的蒙古语说道:
“札木合……强大,是好事。联合,力量大,能报仇,能吃饱。”她先肯定了联合的表面好处,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特工分析情报时的冷静和客观,“但是……太容易得到的力量,代价……可能很大。”
她看向铁木真,目光锐利:“使者说,札木合首领‘兵强马壮’、‘勇士如云’。他先展示了肌肉。他说,‘扫平压迫弱小的部族’,这是很大的目标,需要……很大的权力。他主动来找我们,是因为念旧情?还是因为……我们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或者,他只是需要一面……旗帜?”
她用了“旗帜”这个词,暗示铁木真作为也速该嫡子的身份可能被利用。
“联合就像……两个人一起打猎。”她努力用比喻,“一个人拿着强弓硬箭,一个人只有小刀。打到猎物后,怎么分?拿弓的人,会心甘情愿分一半给拿小刀的人吗?”
帐篷里一片寂静。合撒儿脸上的兴奋褪去了,阿布也陷入了沉思。博尔术和者勒蔑皱紧了眉头。
苏寻寻最后总结,语气凝重:“要联合。但不能……只想好处。要想想……代价。要小心……拿弓的人。”
她的分析,没有涉及神秘预言,完全基于权力格局和人性现实的冷静剖析,却比任何模糊的警告都更加首指核心,也更加令人信服。这恰恰符合她“流亡战士”的身份设定——见识过部落倾轧,懂得强弱博弈。
铁木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赞赏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点了点头,显然她的分析与他内心的顾虑不谋而合,甚至更加清晰。
“母亲和其其格说得对。”铁木真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而有力,“札木合安答的联合,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能拒绝。拒绝就是树敌。但是——”
他语气加重,目光扫过所有人:“我们必须清楚,联合的基础是利益,而不是过去的情谊。我们要借助他的力量重生,而不是被他吞并。接受联合,但必须保持我们自己的部众和独立性,时刻保持警惕,就像警惕冬天的饿狼一样警惕我们的‘安答’。”
他做出了最务实也最艰难的决定:接受联合,借势而起,但同时保持最大限度的清醒和独立。
“博尔术,者勒蔑,你们去告诉使者,我们接受札木合安答的提议,愿意与他联合,共同对抗蔑儿乞人!不日便将启程前去与安答汇合!”
“是!”博尔术和者勒蔑领命而去,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也多了一丝凝重。
帐篷里只剩下铁木真、诃额伦和苏寻寻。
诃额伦看着儿子,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担忧。
铁木真则看向苏寻寻,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其其格,你觉得,札木合的使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找到我们?”
苏寻寻心中猛地一跳。
是啊,他们躲藏得如此隐蔽,札木合的使者怎么就如此精准地找上门来了?
是巧合?还是……
她想起萨满的预言,想起那些私下流传的窃窃私语。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浮上心头。
或许,那位“兵强马壮”的札木合安答,知道的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联合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迷雾和陷阱。
(第十七章 暗流涌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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