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获的牛羊在临时圈栏里不安地嘶叫，新分得的奴隶们蜷缩在角落，眼神惶恐而麻木。铁木真的营地因为这批实实在在的收获而多了几分生机，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那是用屈辱换来的生机，掺杂着对未来的不安和隐忍的愤怒。
夜色如墨，星子疏朗。营地中心的篝火旁，铁木真召集了核心的部众。博尔术、伤势稍愈只能靠坐着的者勒蔑、合撒儿，还有几位豁多伊部的长老，以及苏寻寻（其其格）。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不同的神情：博尔术的余怒未消，者勒蔑的沉默坚毅，合撒儿的跃跃欲试，长老们的忧虑，以及苏寻寻的平静淡然。
铁木真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寻寻身上。他声音沉稳，打破了夜的寂静：“秃鹫洼地的胜利，从蔑儿乞人牙缝里抢回粮食，保住者勒蔑的命，今天又从饿狼嘴里夺下活路……其其格，你的眼睛，你的计谋，你的手，都立了大功。”
他从身后取出一件用柔软羔羊皮包裹的长条物件。解开皮绳，一抹冷冽的寒光在火光下骤然闪现，引得众人低低惊呼。
那是一把匕首。绝非寻常之物。
刀鞘是乌沉沉的黑檀木，打磨得温润如玉，上面用金丝和红珊瑚镶嵌出苍狼逐日的图案，狼眼是两点细小的绿松石，在火光下幽幽闪烁。刀柄则是致密的牦牛角，缠着细细的金丝，既防滑又华贵。
铁木真“锵”一声抽出匕首。刀身并非草原常见的弯弧，而是笔首修长，带着一道深深的血槽，刃口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流水般的波纹，寒芒刺骨，显然经过千锤百炼和能工巧匠的精心研磨，锋利无匹。
“这是从那个蔑儿乞小首领身上缴获的，据说是来自西方极远之地的巧匠之手，能轻易刺透最坚韧的皮甲。”铁木真将匕首归鞘，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向苏寻寻，“其其格，这把‘狼吻’，配得上你的智慧和勇气。它应该属于你。”
这份赏赐，非同一般。如此精美的武器，己不仅是工具，更是身份和荣耀的象征。博尔术等人眼中都流露出羡慕和认可。者勒蔑用力点了点头。
苏寻寻看着那柄华美而危险的利器，心中微动。她站起身，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按照草原的礼节，右手抚胸，微微躬身：“感谢铁木真首领的赏赐。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为了活下去。”
她伸出手，接过那柄沉甸甸的匕首。入手冰凉，手感极佳。
铁木真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的手指仍搭在刀鞘上，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寻寻脸上，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眼眸，看清她灵魂最深处的来历。
“该做的事？”铁木真缓缓重复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的部落，‘华夏’……那里的猎人，都懂得如何用声音吓退敌人，用针线缝合血脉，在首领面前说出以退为进的谋略吗？”
篝火噼啪作响，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连博尔术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者勒蔑的眼神也变得格外专注。
苏寻寻的心脏微微一缩，知道试探来了。她握着匕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迎上铁木真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悲伤和追忆的神情。
“我的阿布……”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遥远的感觉，“他不只是个猎人。他是我们部落……守护者的头领。就像草原上的‘那可儿’（伴当，护卫）。他需要带着很少的人，保护很多的人，对抗……更强大的敌人。所以，需要更聪明的法子，更需要……保住每一个战士的命。”
她巧妙地将特种作战理念包装成了一个小部落护卫首领的生存智慧。
“他教我辨认足迹，不只是野兽的，还有敌人的。教我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教我……伤口不只是祈求长生天，更要自己想办法堵住流血。”她顿了顿，看向者勒蔑，“因为每一个能活下来的战士，都是部落最宝贵的财富。”
这个解释，贴合草原的价值观念，又将她的特殊技能归咎于一位非凡的父亲和残酷的生存环境，听起来合理了许多。
铁木真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良久，他缓缓松开了搭在刀鞘上的手，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一下，但那笑容含义难明。
“你的阿布，是一位了不起的‘那可儿’，一位真正的智者。”铁木真缓缓道，语气中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他教给了你狼的牙齿，鹰的眼睛，还有……狐狸的智慧。甚至，”他目光扫过她靴筒（那里藏着她的高分子匕首），“可能还有更好的东西。”
苏寻寻心中再次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最好的东西，就是活下去的意志。阿布最后……把这条命，换给了我逃出来的机会。”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真实的哀伤，这并不完全是表演。
铁木真沉默了片刻，周围的火光照亮他年轻却己刻满风霜的脸庞。他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活下去的意志……”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深沉，“是的，这才是最锋利的武器。其其格，记住你今天的话，也记住你手中的‘狼吻’。我希望它的锋芒，永远指向孛儿只斤的敌人。”
这是信任的表示，也是一种隐晦的警告和束缚。
“我会的，铁木真首领。”苏寻寻郑重承诺，将“狼吻”匕首仔细地插入腰间的束带。那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仿佛一个无声的契约。
赏赐与试探，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气氛重新缓和下来。博尔术大声招呼着分酒，庆祝今天的收获和者勒蔑的好转。
然而，苏寻寻和铁木真都清楚，那层关于来历的迷雾并未真正散去。铁木真没有完全相信她的故事，但他选择暂时接纳她和她的价值，如同接纳一把锋利却来历不明的刀。而苏寻寻也深知，自己的言行必须更加谨慎，才能在这位心思缜密的少年首领身边立足。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警戒的年轻战士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对铁木真低声禀报：“首领，营地外围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像是……札答阑部的人。我们一靠近，他们就溜了。”
博尔术的酒碗顿在了半空。者勒蔑的眼神瞬间锐利。 刚刚缓和的气氛，骤然又绷紧了几分。
铁木真面色平静，只是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光。他接过博尔术递来的酒碗，仰头喝了一大口，任由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看来，”他放下酒碗，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有人对我们分到多少牛羊，死了几个兄弟，得了什么赏赐……都很感兴趣。”
篝火依旧在燃烧，却仿佛再也驱不散那悄然围拢过来的寒意。
札木合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
（第二十八章 孛儿帖的到来与赠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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