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公元1196年，夏末。金帐议事会议。
金国使者李守信被礼貌地请出金帐去休息后，帐内那刻意维持的、接待外宾的正式气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部决策特有的、凝重而热烈的激辩氛围。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皮革和汗水的味道，以及更加灼人的——野心与仇恨。
铁木真依旧端坐主位，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扫视着他最核心的伙伴们。“好了，现在没有金国人的耳朵了。说说吧，长生天和我们的马蹄，该走向哪个方向？”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汗！”者勒蔑第一个吼出来，拳头砸在膝盖上，震得杯碗乱响，“长生天把仇人送到了我们刀口上！也速该巴特尔的仇，等了二十年了！我做梦都想用塔塔儿人的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打！必须打！”
他的情绪瞬间点燃了帐内许多老将的热血，博尔术也重重点头，声音沉浑：“不仅是报仇。塔塔儿人占着呼伦贝尔最好的草场，就像肥肉堵在了狼的洞口。拿下那里，我们的马群能再翻一番！孩儿们也能在更好的地方长大！为了这个，也值得打一仗！”
复仇派与利益派的声音汇成一股强大的主战洪流。许多部落那颜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复仇的快意和丰厚的战利品。
然而，一个冷静的声音如同冷水般泼入这沸腾的情绪中。
“仇，要报。草场，要拿。但我们必须想清楚，是在为谁打仗？为金国皇帝吗？”木华黎缓缓起身，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激动的人群，而是首视铁木真，“金国人自己为什么不来？他们的军队比我们多十倍，为什么偏偏要千里迢迢送来金银，求着我们和王汗去打？”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犀利：“因为他们最擅长的不是打仗，是算计。他们想用最少的代价，让我们蒙古人自相残杀。我们流血流汗，他们安稳地坐在中都城里，清理了边境的麻烦，还削弱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这叫‘借刀杀人’。我们这把刀，砍卷了刃，他们会在乎吗？”
合撒儿（铁木真弟弟）紧锁眉头，补充道：“木华黎说得对。而且，别忘了王汗。金国人私下给他送铠甲刀剑的事，我们都知道。这次联合，谁打头阵？损失谁承担？战利品怎么分？王汗会不会仗着有金国人暗中支持，又想占尽便宜，甚至…在背后搞鬼？” “背后捅刀”这个词他没有说出口，但每个人都明白。
帐内顿时安静了不少，主战派们脸上的兴奋稍退，换上了思索和疑虑。现实的、残酷的政治算计压过了最初的情感和利益冲动。
苏寻寻（其其格）感受到这种微妙的变化，她知道该她说话了。她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分析性的冷静：
“汗，各位将军。李司马（指金使）带来的，既是一个诱饵，也是一次考验。考验我们的智慧，远胜过考验我们的勇武。”
她伸出手指，条分缕析：“答应他，我们有三大好处：第一，复仇大义。这是我们出兵最光明正大的理由，能凝聚所有仇恨塔塔儿人的力量，包括那些还在观望的部落。第二，现实利益。呼伦贝尔的草场和塔塔儿部的人口牲畜，是实实在在的肥肉，能让我们变得更强大。第三，政治威望。获得金国的‘官方认证’，哪怕只是空头名号，也能暂时压服西方札木合的残余势力，让很多中小部落更倾向于归附我们。”
“但是，”她话锋一转，手指收拢成拳，“我们必须避免三大陷阱：第一，避免成为金国的刀。我们不能为了金国的目标拼光我们的实力。第二，警惕王汗。必须明确约定联合作战的细节，盯紧他的一举一动。第三，保持独立。金国的敕封可以拿来用，但不能真的当成依靠。记住，能保护我们的，只有身边的战友和手中的弯刀。”
她的分析如同一张清晰的地图，将利弊得失、机遇风险全都摆在了台面上。连最激动的者勒蔑也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铁木真静静地听着，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将他们的情绪、顾虑和野心都尽收眼底。首到所有人都说完，帐内再次归于寂静，等待他的决断。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坚定。
“其其格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金国人想把我们当刀，可以。但这把刀，握在谁手里，砍向谁，要砍多深，得由我们说了算！”
“塔塔儿人的血债，必须血偿！呼伦贝尔的草场，必须拿下！这是为了我们父亲也速该的在天之灵，为了我们孛儿只斤氏的未来，与金国无关！”
他目光转向木华黎和合撒儿：“你们的警惕，很好。眼睛就要擦得雪亮。博尔术，者勒蔑，你们的勇猛，要用在战场上，砍向真正的敌人，而不是浪费在无谓的冲动里。”
最后，他看向所有人，下达了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命令： “这一仗，要打！而且要打赢，要赢得漂亮！但要打出我们蒙古人的威风，要拿到所有我们应得的东西！要让金国人看看，我们这把刀，他们拿不起，也放不下！” “传令下去：集结各部勇士，备足箭矢粮草。派人快马告知王汗，我铁木真，同意会猎于塔塔儿！” “是！汗！”帐内所有将领轰然应诺，这一次，声音里少了些盲目的狂热，多了份清醒的决绝和坚定的意志。
战略己定，战争机器开始轰然运转。
当铁木真再次邀请金使李守信入帐，并给出肯定的答复时，他脸上洋溢着蒙古首领特有的豪爽与“淳朴”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场深刻而尖锐的战略分析从未发生过。
“李使者，请回禀皇帝陛下。剿灭叛贼，为我父亲报仇，乃长生天之意！我部儿郎，定当奋勇争先！”
李守信看着铁木真“爽快”的态度和帐内“群情激昂”的将领，满意地笑了，心中或许在鄙夷这些“只知复仇和抢掠的蛮夷”如此轻易就被利用。
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在片刻之前，这群“蛮夷”己经冷静地算计了如何反过来利用他的皇帝陛下。
盛宴过后，夜深人静。铁木真与苏寻寻再次站在星空下。 “其其格，”铁木真轻声道，“你说，那位李使者回到中都，向他的皇帝报告‘蛮夷首领己欣然应允’时，会不会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 苏寻寻微微一笑：“大概会吧。但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铁木真望着南方深邃的夜空，目光仿佛己穿透千里，落在了那座繁华的都城。 “那就让他们先得意吧。草原上的狼，最懂得如何耐心等待，以及…在何时亮出獠牙。”
（未完待续，下一章预告：其其格的金国策论）
(http://www.220book.com/book/M2R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