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公元1202年，盛夏。
地点：斡难河源头，铁木真主营地。
千户制的推行和《札撒》的颁布，如同给飞速成长的庞大部落联盟注入了秩序的骨架和法律的筋脉。营地规模空前，人畜兴旺，呈现出一种蒸蒸日上的蓬勃气象。然而，前所未有的高密度人口聚集，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问题。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草原，斡难河水流量减少，流速变缓。营地虽然规划有序，但数万人、数十万头牲畜聚集于此，产生的污秽远超自然净化的能力。
走在营地中，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复杂的味道：烤肉的焦香、的醇酸、青草的清新，与牲畜粪便的臊臭、腐烂垃圾的腐味、以及人群汗液的体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隐隐不安的气息。苍蝇明显多了起来，嗡嗡地成群飞舞。孩子们的腹泻、老人的咳嗽、战士伤口不易愈合甚至化脓的情况，也比以往更加常见。
苏寻寻（其其格）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的现代医学知识让她深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在缺乏有效药物的时代，大规模的瘟疫（很可能是痢疾、伤寒、霍乱或鼠疫）是比任何外部敌人都更恐怖的收割者，足以在短时间内摧毁一个鼎盛的部落。
她开始有意识地在营地中巡视，看到的情景让她忧心忡忡：生活垃圾（碎骨、皮毛、坏掉的奶酪）被随意丢弃在帐篷周围，甚至靠近水源的地方；饮用水源地（河流的某些浅湾）同时也是饮马、洗涮污物甚至排放便溺的场所；对于患病的人，通常只是由萨满祈祷或家人用传统草药照料，几乎没有隔离的概念。
一场公共卫生危机正在酝酿。
她立刻求见铁木真。在金帐中，她将自己的观察和担忧和盘托出。
“汗，我看过史上…我听说过很多故事，”她谨慎地选择着词语，“最强大的军队，有时不是被敌人打败，而是被看不见的‘邪灵’（她借用当地观念）摧毁。这种‘邪灵’喜欢肮脏的环境，通过污水、苍蝇和病人传播。现在我们的营地越来越大，如果不加以防范，一旦‘邪灵’降临，后果不堪设想。”
铁木真皱起了眉头。他更习惯于面对看得见的敌人，对这种无形的威胁有些将信将疑：“肮脏？草原上的牛羊遍地粪便，我们的祖辈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但祖辈没有像我们现在这样，成千上万人紧紧住在一起。”苏寻寻急切地解释，“这就如同把干柴堆得老高，一点火星就能燃起大火。我们需要立下新的规矩，防范于未然。”
她提出了几条具体的“卫生条例”：
1. 垃圾处理： 规定固定的垃圾倾倒点，远离营帐和水源，并定期焚烧或深埋。
2. 水源保护： 划分不同的取水区。上游最清澈处为饮用水专区，严禁任何污染行为；中游可供洗濯；下游方可饮牲畜。并建议尽量挖掘浅井取用地下水。
3. 病患隔离： 设置专门的帐篷，收治发热、腹泻、出疹的重病患者，由指定人员照顾，避免与健康人群随意接触。
4. 个人卫生： 鼓励饭前洗手，不喝生水，食物尽量煮熟。
这些建议在铁木真听来，有些繁琐甚至古怪。但他信任苏寻寻的判断力，尤其是她那种“预见性”。他召来了木华黎、诃额伦（铁木真母亲，德高望重，负责内部管理）以及几位主要的萨满，共同商议。
果不其然，提议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尤其是来自萨满阶层。
为首的老萨满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了不悦，他用骨杖敲着地面：“其其格的说法，是对长生天和自然神灵的亵渎！生病是灵魂受到了污染，或者是触怒了神灵，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绑架成吉思汗 只有通过祈祷、献祭和洁净的仪式才能驱除！把病人隔离开，等于抛弃他们，会让他们的灵魂得不到慰藉，死后的灵魂会怨恨我们！垃圾和粪便回归草地，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强行改变会破坏平衡，引来更大的灾祸！”
其他萨满纷纷附和。许多将领也觉得小题大做。 者勒蔑嚷嚷道：“打仗死人都不怕，还怕一点臭味？让战士们不去河边喝水洗马，跑去挖坑？太麻烦了！” 就连诃额伦也面露难色：“孩子，有些规矩，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突然改变，大家会不习惯，也会害怕。”
苏寻寻面临着巨大的阻力。她的观念与根深蒂固的传统习俗和宗教信仰发生了首接冲突。她知道，仅仅说理是不够的。
她转向铁木真，做出了一个更实际的论证：“汗，请您想一想。一个健康的战士，可以拉开强弓，挥舞刀剑，为您征战西方。一个生病的战士，只会躺在帐篷里呻吟，消耗粮食，还需要别人照顾。如果一场瘟疫带走一千个战士，就相当于我们在战场上白白损失了两个精锐的千人队！而且，瘟疫不分贵贱，它会同样带走工匠、牧马人、挤奶的妇人…这些，都是部落最宝贵的财富。严格的卫生规矩，看似麻烦，实则是为了保护我们最根本的力量——健康的人口。”
这个角度，精准地打动了铁木真。他从军事和实力的角度理解了问题。损失兵力，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他沉默良久，目光扫过争执的双方，最终做出了决定。 “其其格说的有道理。强大的狼群，也要保持窝巢的干净，才能避免疫病，养活更多的幼崽。”他缓缓开口，一锤定音，“规矩，定下来就是为了让人遵守的。以前的规矩适应以前的生活，现在的规矩要适应现在强大的蒙古！”
他看向老萨满，语气缓和但不容置疑：“大萨满，祈祷和仪式继续举行，安抚神灵和人心。但其其格说的这些防止‘邪灵’的办法，也要执行。这就像打仗，我们既要祈求长生天庇佑，也要磨快自己的刀箭。”
接着，他颁布了命令： “木华黎！将这几条‘卫生条例’，加到札撒里！以我的名义颁布下去！” “诃额伦母亲，请您带头，督促各千户那颜，严格管理其部众执行！” “其其格，你负责讲解和监督，告诉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命令是强制性的。尽管底下怨声载道，抱怨“其其格尽出麻烦主意”、“日子过得越来越不自在”，但在铁木真的铁腕和札撒的权威下，新的规矩还是被推行开了。
垃圾被要求集中处理，水源地被木栅栏和标志物区分开来，几个孤零零的“病人帐”在营地下风处搭建起来。过程充满了磕磕绊绊，需要监督员（苏寻寻训练了一些怯薛军士兵担任）不断地巡视和纠正。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首到夏末秋初，一场小范围的腹泻病在营地中流行开来。这一次，由于病患被及时隔离，水源得到了相对保护，疫情很快被控制住，只有零星发生，远低于以往类似情况下的规模。
人们开始私下议论：“咦？好像…今年拉肚子的人确实少了？” “那个‘病人帐’虽然吓人，但隔壁家的孩子进去几天，竟然活着出来了…” “上游打回来的水，确实比下游的清澈，也没马粪味…”
事实胜于雄辩。抵触情绪虽然仍在，但慢慢的，遵守新规矩开始成为一种习惯。
苏寻忆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科学的卫生观念与传统信仰之间的鸿沟，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成功案例来弥合。但她欣慰地看到，文明的种子，哪怕是最基础的公共卫生理念，己经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艰难地萌芽。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位首席老萨满在一次驱邪仪式后，看着那些被隔离的帐篷和划分水源的木栅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在他看来，其其格的影响力正在侵蚀萨满们千百年来的权威。一种无声的敌意，在古老的神权与新兴的、讲求实效的理性之间，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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