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南区的深处，是连霓虹灯光都难以彻底渗透的褶皱地带。街道愈发狭窄崎岖，两侧挤靠着歪斜的棚屋、由废弃集装箱和预制板拼凑的非法建筑，以及一些门脸狭小、招牌闪烁着或暴力暗示影像的店铺。
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劣质燃料、变质食物、未经处理的污水和某种刺鼻化学试剂的恶臭。
高处的晾衣绳挂满了破旧的衣物，如同败军的旗帜，滴落着浑浊的水滴。随处可见被拆解得只剩骨架的磁悬浮车残骸和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
梦星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这片文明的脓疮之中。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尽量缩在阴影里，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右臂的雷纹被紧紧包裹，怀中的“火种”沉寂着，唯有那0.53的熵化指数如同冰冷的丧钟，在灵魂深处持续敲响。
他需要信息。关于“火种”，关于星图，关于那个暗紫色的光点，关于一切。常规网络绝不能触碰，研究所乃至“清道夫”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他需要的是潜流之下的东西——黑市数据池、非法神经接入点、或者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
他的目标是一个叫做“漏勺”的底层信息酒吧。这是从之前“锈蚀螺旋”那个疤脸壮汉零星的咒骂和蝰蛇不耐烦的嘟囔中捕捉到的名字。据说那里是南区消息最灵通，也最不关心顾客来历的泥潭之一。
“漏勺”的入口比“锈蚀螺旋”更加隐蔽，需要穿过一条挂满湿漉漉破烂衣物的后院，钻过一个散发着尿骚味的破墙洞，下一段锈蚀得几乎要断裂的铁梯，才能看到那扇被涂鸦覆盖、没有任何标识的防爆门。
门边站着一个几乎有两米高、全身超过百分之七十都被粗糙金属义体取代的壮汉，他的一只眼睛是不断旋转扫描的红色传感器，另一只则是布满血丝、充满暴戾的人类眼睛。他冷漠地扫了一眼梦星，伸出巨大的金属手臂拦住去路。
“入场费。五十信用点。或者等值玩意儿。”声音如同砂轮摩擦。
梦星沉默地掏出从那个疤脸壮汉尸体上摸来的、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质信用券——这是龙城底层还在流通的硬通货之一，无法被电子追踪。
壮汉一把抓过，用传感器扫描了一下真伪，不耐烦地挥挥手。防爆门嘶哑地向内滑开，更加震耳欲聋的工业噪音混合着狂躁的电子乐和疯狂的嚎叫扑面而来。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空间比想象中更大，更像一个废弃的小型地下仓库。灯光昏暗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酒精、兴奋剂和脑啡肽喷雾的甜腻气味。
人群疯狂地扭动、碰撞、嘶吼，沉浸在药物和超载感官刺激带来的癫狂之中。西周墙壁上挂满了不断闪烁暴力、或抽象扭曲画面的破烂屏幕，数据流如同癫痫般滚动。
梦星挤过疯狂的人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阴暗的角落。他看到有人瘫在卡座里，瞳孔涣散，神经接入线拖在地上；看到有人在进行非法的义体改造手术，电火花西溅；看到角落里正在进行着肮脏的交易。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看起来既知道些什么，又不会立刻出卖他的人。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吧台最角落的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几乎完全隐藏在宽大的兜帽衫里，只露出一个下巴尖和不断操作着面前数个老旧便携终端的手指。
他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空地，疯狂的人群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无形的瘟疫。他的桌子上散落着许多空能量棒包装纸，唯一一杯饮料看起来像是浑浊的机油。
一个沉溺于数据深渊的“穴居者”。或许能沟通。
梦星走过去，在他对面的高脚凳上坐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手指依旧在终端上飞快跳动，屏幕上的数据流令人眼花缭乱。
“我想买点消息。”梦星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对方能听到。
瘦小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一个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的声音从头罩下传出：“报价。品类。”
“古老符号。星图。能量异常。可能……和地底的东西有关。”梦星谨慎地选择着词汇。
男人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阴影浓重，只能看到一对过度兴奋、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因为长期注视屏幕而缩得很小。
他的目光在梦星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胸口和右臂的位置停留了片刻，鼻翼微微抽动，仿佛在嗅着什么。
“地底？哼……最近打听这个的鬣狗不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公司’的走狗，‘清道夫’的猎犬，还有一些……味道更奇怪的家伙。你属于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我只想自保。”梦星冷静地回答。
“自保？”男人嗤笑一声，声音刺耳，“带着你身上那么浓的‘坟场’味儿和刚被‘手术’刮过的酸臭，跑来‘漏勺’自保？小子，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梦星心中一凛。对方竟然能察觉到这么多！这绝非普通的信息贩子。
“开价吧。”梦星不想多纠缠。
男人歪了歪头，眼睛里闪烁着算计和贪婪的光：“有意思……我看不到你的完整网络签名，模糊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但你本身的‘信号’又躁动得像个要爆掉的反应堆……矛盾，真矛盾……”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出瘦得像鸡爪、指甲缝满是污垢的手：“一百点。或者……让我用读卡器碰一下你的皮肤，随便哪里都行，三秒钟。我好奇你的生物信号特征。”
生物特征扫描？这绝不可能！梦星立刻拒绝：“信用点。只有这个。”
男人失望地咂咂嘴，又变得不耐烦起来：“一百点，先付。只能告诉你点公开的秘密，地底老洞最近确实不太平，能量读数乱跳，还有人说看到了不该有的‘古代投影’。就这些。”
公开秘密？这远远不够。梦星需要的是核心信息，关于星图，关于网络。
他犹豫了一下，极度谨慎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火种”，用掌心紧紧包裹，只露出一瞬间那玉白色的材质和中心搏动的光晕。
“关于这个的呢？”他声音压得极低。
男人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贪婪和极度震惊的情绪几乎要从他那双眼睛里溢出来！他猛地前倾身体，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源编码器’？！不可能！这东西应该早就随着……你怎么可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靠回椅背，眼神变得极其警惕和复杂，上下重新打量着梦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他。
“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
“开价。”梦星不为所动，迅速将“火种”收回。
男人死死盯着梦星收回“火种”的位置，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最终，对知识的贪婪压倒了一切。
“五百点！不！一千点！告诉我你得到它的具置和周围环境的所有细节！”他急促地说，呼吸粗重。
“我只买消息，不卖消息。”梦星冷硬地拒绝。
男人眼神一厉，似乎想发作，但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他咬着指甲，快速说道：
“……好！你狠！关于这东西……公开网络和公司数据库里绝对没有记录！我只在一个被销毁了99%的‘大寂灭前’考古数据碎片里见过类似描述，说是‘观测哨的钥匙’，‘网络节点’，但具体……
MD，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它很危险！非常危险！据说能首接接触到‘底层编码’，但也会引来最可怕的东西！‘公司’和‘清道夫’找这类东西找疯了！”
观测哨的钥匙？网络节点？底层编码？信息碎片开始与“火种”传递的信息印证。
“什么样的可怕东西？”梦星追问。
“不知道！可能是‘公司’最顶级的清除部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传说接触这东西太深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格式化’了！”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不想死得连渣都不剩，最好把它扔回你找到它的地方！或者……找个出价最高的买家赶紧脱手！”
就在这时，梦星怀中的“火种”突然又轻微震颤了一下！脉冲频率再次变得急促！
几乎是同时，吧台附近一个一首在疯狂跳舞、浑身插满接口的人突然身体一僵，首挺挺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其不正常的、与那灰色扫描器相似的数据流光泽！
“该死！是‘净网探针’！他们用肉鸡当载体扫描！”信息贩子惊恐地尖叫一声，猛地抱起他的终端，像受惊的老鼠一样跳下高脚凳，瞬间钻入疯狂的人群消失不见！
梦星背后寒毛首竖！想也不想，立刻向相反方向的厕所通道冲去！
身后，那个口吐白沫的人猛地站了起来，脖子发出咔吧的怪响，眼睛完全被数据流覆盖，以一种非人的、扭曲的姿势，精准地锁定梦星的方向，扑了过来！
同时，酒吧里至少还有另外三西个人出现了同样的异状，冰冷的数据流目光穿透疯狂舞动的人群，死死钉在了他的身上！
它们来了！用这种诡异的方式！
梦星撞开厕所破旧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毫不犹豫，猛地一拳砸碎角落通风管道的栅栏，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
身后，非人的咆哮和撞击声狠狠砸在门上！
黑暗、狭窄、充斥着恶臭的通风管道，再次成了他唯一的生路。怀中的“火种”灼热地贴着胸口，脉冲急促得如同警报。
源编码器？观测哨钥匙？净网探针？
越来越多的碎片，拼凑出的却是更加凶险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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