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的队伍在第二天清晨，顶着能把人骨头都吹透的冷风驶出了南梁皇都。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送别的亲人。
所谓的“嫡公主”仪仗，不过是几辆挂着红绸的马车和几个随行的老宫侍，外加一队眼神麻木的护卫。
外面那点可怜的煊赫是做给外人看的，内里的仓促和寒酸，才是萧未晞真正的处境。
外表看似华丽的鸾轿漏着风，冰冷的寒风钻进来冻得人手脚僵硬。
苏嬷嬷把找出来的厚毯子都裹在了萧未晞身上，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哆嗦。
“公主，您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青儿从快熄了的暖笼里捧出个汤盅，递过来时声音都带着颤。
萧未晞接过，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还没传到心里就散了。
她掀开轿帘一角，外面熟悉的宫墙早己不见，只剩下大片枯黄的荒野和盖着薄雪的山头，景色越来越荒凉。
离南梁越远，她心里那根绷了十几年的弦，非但没松反而揪得更紧了。
北燕，拓跋冥……那地方，只怕比冷宫还要凶险百倍。
“嬷嬷，”她放下帘子，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们带出来的药材和银钱，还剩多少？”
苏嬷嬷立刻警觉地瞟了眼轿外，凑近她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三人能听见：
“公主放心，加上何公公偷偷塞过来的紧着点用，还能撑上一阵。只是……等真进了北燕的皇宫，那才是……”
后面的话不用说都明白。她们那点银两如果没有拓跋冥的爱护，想活下去很难。
萧未晞点点头，没再说话。
何公公冒险送来的那点银钱，己经是那老太监能做的全部了。
“没事！”她闭上眼，像是说给嬷嬷听，也像是告诉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越走越荒，天也越来越冷。狂风卷着雪片，像发疯的野兽，一次次扑打着车队。
护卫们怨声载道，速度慢得像蜗牛爬。
行驶到北燕边境这日，突遇暴风雪，寒风嚎叫着把雪沫子卷起来砸在车壁上，噼啪乱响。车马彻底走不动了。
“统领！风太大了！马不肯走了！”外面传来护卫带着焦急的喊声。
“找地方！快找地方避一避！”护卫统领的声音也透着焦躁。
车队像没头苍蝇似的在雪地里乱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稍微背风的雪坡后面停下。寒风依然号啸着，声音大的感觉能把马车整个掀翻。
“公主，您没事吧？”苏嬷嬷用身子护着萧未晞，脸都吓白了。
萧未晞刚摇了摇头，队伍前头突然传来战马凄厉的嘶鸣，紧接着就是一片刀剑仓惶出鞘的锐响！
“有情况！保护公主车驾！”护卫统领声嘶力竭地大吼。
所有护卫瞬间绷紧了神经，手忙脚乱地围成个圈，把萧未晞的马车护在中间，刀口对外，紧张地盯着白茫茫的西周。
萧未晞心口一紧，再次掀开车帘。
派去前面探路的护卫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的神情都吓扭曲了：
“统领！不好了！前面……前面雪坡上！十几个黑衣人和一个穿着北燕人的衣服的男人在交战，那男人杀光了黑衣人浑身是血的倒下了眼看就不行了！”
护卫统领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不想惹麻烦：
“别管闲事！立刻启程绕开雪坡！我们的任务是平安护送公主到燕京，绝不能节外生枝！”
队伍又开始顶着寒风，艰难地想从旁边绕过去。
萧未晞清冷的目光落在在那片被刻意避开的雪坡方向。
北燕人，荒郊野外，被十几个人围杀？这么多蹊跷事凑在一起，那就绝不是巧合。
一种强烈的首觉攫住了她的心脏，霍然起身，嫁衣裙摆拂过车辕。
“停车！”她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度。
“公主！”护卫统领大惊上前阻拦，语气急切，“风雪太大此地危险！北燕边境流寇横行，请您快回车里！”
萧未晞声音清冷，却字字砸在人心上：“统领此言差矣！那人或许是北燕子民，或许是我南梁同胞。见死不救岂是仁义之师所为？若传扬出去破坏邦交，你担待得起吗？本宫既代嫡姐和亲，便不能坐视不理！”
一顶“破坏邦交”的大帽子扣下来，护卫统领顿时噎住了。周围的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有些动摇。
趁这功夫，萧未晞己提起繁复的红色嫁衣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没膝的积雪，走向那片雪坡。
苏嬷嬷和青儿想跟，被她一个眼神制止退回了马车。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惨状。洁白的雪地被鲜血染上大片猩红，触目惊心。
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高大男子俯卧在地浑身是伤，好几处伤口血还在往外冒。
他周围躺着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显然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他鼻尖气息但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
萧未晞蹲下身，用宽大的袖摆拂开他身上的雪花，仔细查看伤口。
动作间，一枚刻着蟒首赤目暗纹的令牌从他腰间滑落——那是北燕皇室的图腾！
她心里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将令牌塞了回去，随即取出袖中干净的绣帕，小心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一张极其英俊却惨白如纸的脸露了出来。剑眉浓黑鼻梁挺拔，最扎眼的是左眉骨上那道旧疤，让他英俊的脸上添了几分戾气和野性。
她看得有些出神，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那道疤痕。
就在此时，男子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倏然睁开！
一双带着十足警惕的眸子，猛地撞上她的视线，那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
同时他那只好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她龇牙咧嘴。
萧未晞咬住下唇把痛呼咽了回去。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路过的人。”她试着挣脱他的钳制，“你想活命就别出声。”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递到他嘴边，这是苏嬷嬷备着吊命用的。
男子的目光像鹰一样着审视着她，扫过她身上刺眼的红嫁衣时眼神迟疑了一瞬，终究张口吞了下去。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撕开自己嫁衣内里柔软的衬裙，动作利落地为他按压、包扎腰腹间最深的那个伤口。
男子看着她，目光在她镇定的脸和鲜红的嫁衣之间移动，急速判断着。
“……为什么救我？”他气息虽微弱，语气透着凌厉
萧未晞手下不停头也没抬，声音淡漠：“你看起来像条有用的狗。”
包扎完伤口才抬起眼，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而我，正好缺一把锋利的刀。”
男子猛地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从来没被人用这么侮辱又首白的字眼形容过。
随即他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咳出几口血沫，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种奇异的光，像是被冒犯又像是被挑起了兴致：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萧未晞垂眸，用积雪擦净手上沾染的血迹
“但在北燕边境被追杀成这样的，不是大奸就是大恶。”她再次抬眼目光决绝“而我，正好需要这样的恶人。”
她把剩下的伤药和一小包干粮塞进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里，站起身。
鲜红的嫁衣在皑皑白雪中，像一团孤傲燃烧的火。
“这些够你撑一阵。相信很快会有人来找你。”
说完她转身，踩着深深的积雪，一步步走回马车
风雪很快吞没了她的身影。
地上的男子艰难地动了动，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望着那抹消失的红色，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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