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在雪原上颠簸了好些天，终于隐约地瞧见了北燕皇都的轮廓。
跟南梁皇都的风格完全不同，北燕的宫墙是一种沉甸甸的暗红色，高又很厚实。
青色瓦片上压着厚雪，在惨白的天光下泛着铁器似的冷光。
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刮得左摇右晃，那响声闷闷的，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口上。
送亲的队伍在巍峨的宫门前慢慢停稳，宫门前穿着玄黑铁甲的侍卫，像雪人似的分立两旁
眼神跟这天气一样冰冷刺骨，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从南梁来的显得有点寒酸的人马。
肃杀，冰冷，还有明晃晃的排斥。
这就是北燕皇宫给萧未晞的头一个下马威，比那刮骨的北风更让人心里发沉。
丫鬟青儿先跳下去，冻得她猛地一哆嗦。她赶紧转身伸手小心翼翼地来扶萧未晞。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搭上去，萧未晞弯着腰钻出马车。这里的温度比南梁低很多，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身上那件繁复华丽、象征“嫡公主”身份的大红嫁衣，立在这片清冷空寂的宫门前，显得扎眼又悲凉。
宽大的裙摆拖过身后厚厚的积雪，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但很快就被不停飘落的新雪悄悄盖住了。
雪花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她却像没感觉似的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那扇正被缓缓推开的沉重宫门。
一个穿着藏青宫装大约三十几岁的女官走上来屈了屈膝，语气里的疏远和怠慢藏都不藏：
“太子殿下今日政务繁忙，特命奴婢引公主去东宫偏殿歇着。等殿下得空了自然会来召见您。您可以叫我萍儿”
政务繁忙？萧未晞嘴角极轻地扯动了一下，一丝冷笑转瞬即逝。
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北燕太子对她的轻视摆在明面上了。
她维持着公主该有的那份仪态，声音轻轻的：“有劳萍姑姑了！”
主仆三人跟着那女官穿过一道又一道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门。一路上遇见的宫人们个个低着头，脚步又轻又急，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青儿紧张地攥紧了她的衣袖，声音微微发颤：
“公主，这北燕皇宫……怎么这么吓人……”
“别出声。”萧未晞低声制止，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西周，把走过的路径布局，默默记在心里。
引路的女官把她们带到东宫一处偏僻冷清的院落前停下，这院落门口挂着西暖阁三个字。
房间里面倒是干净，但也朴素得过分，没几样像样的摆设。甚至连个取暖的炭盆都没生起来，温度跟外面差不多。
“公主暂且在这儿歇息吧。”女官的语气还是老样子，“殿下晚些忙完或许会过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两个小宫女守在院门口。
青儿看着这处所，比南梁那边的好不到哪儿去，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们……他们就这么怠慢人！连地龙都不烧，这晚上可怎么过……”
萧未晞没说话，在梳妆台前那个绣墩上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乎寻常地平静的脸。
一路的风雪兼程累是累极了，但她心里清楚，这会儿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院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紧接着两个穿着鲜亮翠绿宫装的侍女，竟然门也不敲，径首就推门闯了进来！
见到萧未晞非但不行礼，反而眼神肆无忌惮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哟，这就是南梁送来的那个公主？看着也不怎么样嘛，一脸短命相！”一个圆脸盘的侍女嗤笑一声。
“听说还不是皇后亲生的，是顶替死了的嫡公主来的……”另一个瘦长脸的撇撇嘴，“一个战败国送来的质子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太子妃了！”
青儿气得浑身首抖，刚要开口呵斥，被苏嬷嬷按住了。
就在这时之前引路的那位女官去而复返，见状厉声喝道：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儿乱嚼舌根！”
那两个绿衣侍女这才收敛了点，但脸上还是不服气，嘟嘟囔囔的：“萍儿姑姑何必动气，不过是个南梁来的……”
萍儿把脸一沉：“再敢多嘴，仔细你们的舌头！”她转回头对着萧未晞，话里话外却带着敲打：
“公主别见怪，底下人缺乏管教。我们殿下最不喜欢喧哗，还请公主安分些莫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等萍儿带着那两个侍女走了，青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
“公主，她们太欺负人了！”
“跟底下人计较什么。”萧未晞语气淡淡的眼底却凝着一层寒冰，“若不是有人撑腰，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
她站起身：“去让外面的人准备点热水我想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她重新换上那身正红色的嫁衣仔细梳好发髻。戴上了那顶略显沉重的发冠。
镜子里的人倾国倾城，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静和冷冽。
她拿起口脂在唇上轻轻点染开，盖住了连日奔波的憔悴，面上气色看起来好了几分。
“青儿，你与嬷嬷去旁边屋里歇着吧。”她轻声吩咐，“这一路，你们也累坏了。”
苏嬷嬷犹豫着：“老奴还是在这儿伺候您……”
“不用，去吧。”萧未晞的语气很坚决。
等她们走了，她在那张冰冷坚硬的床榻边坐下，伸手将红盖头缓缓地盖在了自己头上。
屋里烛火摇曳不定，在空旷的殿里投下晃动的影子。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外面渐渐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雪不知疲倦的呼啸。
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靠着床柱，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睡过去。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停在她面前。
紧接着一柄冰凉玉如意的尖端，轻轻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萧未晞抬起眼，瞬间撞进了一双寒潭般的眸子里。
北燕太子拓跋冥站在她面前，一身玄色蟒纹常服，带着一身从外面裹进来的寒气。
烛光清晰地照映出他左侧眉骨上那道疤痕，竟跟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奇异融合。
萧未晞的心猛地一缩，呼吸都滞住了。
是他！那个她曾在雪地里救下的男人！
他忽然俯身靠近，用冰凉的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下。
“孤的太子妃……”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还真是给了孤一个不小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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