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门上，像谁在天上敲着铜锣。
破旧出租车歪歪扭扭停在叶家大宅门前，雨刷器卡在半空，车灯昏黄地照着门柱上烫金的“叶府”二字。叶晚舟推开车门，冷风裹着雨水劈头盖脸灌进来。她抱着行李箱跳下车，脚踩进积水里，鞋 instantly 湿透。
司机摇下车窗，咧嘴一笑：“多收十块，雨太大，送你到门口不容易。”
她没争辩，从包里掏出仅剩的五十元，递过去。司机嘿嘿两声，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她站在门廊下，发梢滴水，衬衫贴在背上。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她用袖口反复擦干，点开那条短信——“叶家地址”。确认了三遍。
门卫室里，老陈叼着烟，眯眼打量她。五十岁上下，眼袋浮肿，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子对“外人”的本能排斥。他慢悠悠拉开铁门一条缝：“你就是那个乡下回来的？”
叶晚舟抬眼，声音平稳：“我是叶家当年丢失的女儿，叶晚舟。”
老陈盯着她看了两秒，嗤笑一声，还是开了门。
她拖着箱子走过长廊，青石板被雨水冲得发亮。头顶是雕梁画栋的飞檐，脚下是她从未见过的奢华。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冰上。
客厅灯火通明。
主位上坐着叶振邦，五十余岁，眉眼冷峻，西装笔挺，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他看她一眼，没起身，也没说话。
侧位上，叶知雅站了起来。
十八岁，一身素白长裙，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笑容温婉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大小姐。她迎上前，声音轻柔：“姐姐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叶晚舟看着她，没笑，也没退。
她一眼就看出——这笑太准，太完美，像排练过千百遍。眼角的弧度，唇角的上扬，连呼吸的节奏都恰到好处。这不是欢迎，是表演。
佣人端上两杯茶。
一杯递向叶晚舟，一杯留在叶知雅手中。叶知雅接过，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随即用袖口掩了掩杯口，才小口啜饮。
叶晚舟接过茶，低头轻抿一口。
水温偏高，茶香清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她没喝完，放下时，杯底压住桌布边缘，留下半圈水痕。
她记下了。
这不是普通的待客茶。
更像一场试探。
晚宴在西式餐厅举行。长桌铺着雪白桌布，银器列成排，七道餐具整齐摆放。叶晚舟坐在主位侧下方，左右是陌生面孔——叶家亲戚、董事家属、媒体记者。
她握着刀叉的手很稳，但心里清楚，自己在演。
第一道前菜，她用对了叉子。第二道沙拉，勉强过关。第三道汤端上来时，她刚拿起汤匙，叶知雅忽然开口。
“姐姐，这汤要配这个小勺。”她指着最内侧那把银光闪闪的小匙，语气温柔，“不过你要是不习惯，用筷子也行……毕竟，从小没学过。”
全场安静了一瞬。
所有目光都落下来。
叶晚舟抬头，看着她。那张脸依旧温柔，可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得意，像刀锋掠过水面。
她微笑：“谢谢妹妹提醒。”
她拿起小勺，舀汤。
手一滑。
汤匙“当啷”一声掉进汤碗，汤汁溅出，正中叶知雅裙角。
白裙染上褐色污渍。
“对不起！”叶晚舟立刻起身，低头去擦。
她俯身靠近时，鼻尖忽然嗅到一抹极淡的檀香——从叶知雅手腕处传来。那味道她记得，刚才在门卫室，老陈袖口上，就有同样的气味。
她心头一震。
但脸上依旧慌乱，手忙脚乱地擦拭，嘴里不停道歉。
叶知雅没发火，反而轻轻扶她：“没关系，姐姐，我不怪你。”
她转向父亲，声音柔和：“她刚回来，不懂规矩，慢慢教就好。”
叶振邦皱眉，目光扫过叶晚舟湿着的鞋、皱着的衬衫、打翻的汤匙。他冷冷开口：“规矩都学不会，怎么当叶家女儿？”
一句话，像冰锥扎进胸口。
满座沉默。
没人替她说话。
没人看她。
她慢慢坐回椅子，手藏在桌下，指甲掐进掌心。
宴后，她被安排住进偏院。
房间在主宅最西角，窗户朝北，阴冷潮湿。床垫发黄，边缘发霉，墙角有水渍蔓延。手机信号全无，WiFi连不上。唯一一面镜子，被刻意打碎，只剩边框挂着几片残片。
她想洗澡，热水器只出十秒热水，之后只剩刺骨冷水。
她没哭。
她把行李箱翻过来，垫在脚下，站高些，用袖口一点点擦去镜框上的灰尘和碎渣。在仅存的三片残镜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
苍白，瘦削，眼窝深陷。
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倔强，压抑，却烧着火。
她撕下衬衫一角，将最大的那片碎镜包好，藏进枕头下。
然后，她站在房间中央，低声说：“今天你们让我跪，明天我让你们低头。”
声音很轻，像风。
可字字刻进骨子里。
她不逃，也不闹。
她记住每一个人的眼神——老陈的轻蔑，叶知雅的伪善，叶振邦的冷漠。
她记住每一句话——“乡下回来的”“不懂规矩”“慢慢教就好”。
她记住每一个破绽——茶杯的温度，袖口的檀香，汤匙的摆放位置。
这些不是羞辱。
是线索。
是她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夜深了。
雨还在下。
她坐在床沿，背挺得笔首，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窗外，主宅灯火渐熄。
可她知道，明天不会结束。
这只是开始。
叶知雅，不会只用一杯茶、一道汤来对付她。
而她，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决定她该怎么活。
她闭上眼，呼吸平稳。
脑海里回放今晚每一个细节。
老陈和叶知雅，用的是同一种香。
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宅子里，没有巧合。
只有算计。
而她，曾在一个连热水都没有的出租屋里，靠捡废品交学费活到十七岁。
她不怕算计。
她怕的，是自己低头。
凌晨两点，她起身，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是养母临别时塞给她的，皱巴巴的，写着一行字：“别信他们，一个都别信。”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折好，塞进内衣夹层。
天亮前，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叶家祠堂，所有人都跪着。
她穿着黑裙，手握族谱，低头看他们。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
她坐起身，活动僵硬的肩膀。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不会学规矩。
她会改规矩。
她不是来认亲的。
她是来讨债的。
——当年被抱错的命，今天，她要亲手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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