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窗帘缝里透进一线灰光。叶晚舟坐在床沿，左手掌心压着铜扣，闭眼调息。药粉的苦味还在舌根，她没喝水，任那股涩意顺着喉咙往下坠，像在确认自己的清醒。
昨晚的试推让她明白，情绪不是刀，是风。你不能砍人，但可以推他摔下台阶。现在她要做的，是让风刚好吹在叶知雅脚底。
她起身，拆开礼服内衬的缝线，将铜扣嵌进心口位置，再一针一针缝死。布料贴着皮肤，铜扣的棱角硌着肋骨，但她需要这个锚点。右手袖口依旧藏着剪刀，金属的凉意贴着小臂，像一道底线。
七点整，佣人送来妆发师。她没说话，任对方摆弄发丝，只在镜子里盯住自己瞳孔——够沉，够空。今天她不是来争宠的，是来拆台的。
宴会定在晚间八点，叶家主厅提前西小时清场布置。水晶灯刚亮，宾客陆续抵达。叶晚舟被安排在偏席第三桌，正对主位。叶知雅穿一袭珍珠白长裙，站在父亲身边迎客，笑容温软，语调柔和，像一幅精心装裱的画。
叶晚舟低头抿了口柠檬水，指尖在杯壁划了半圈。她没看叶知雅，而是盯着她身后女佣的手——那只手端着托盘，指节微微发白，是紧张的征兆。
她左手缓缓移向心口，铜扣隔着布料传来一点温热。她闭眼，把“不安”顺着呼吸推出去，像撒一把细沙，不求立竿见影，只求埋进缝隙。
第一轮酒过三巡，叶知雅依旧滴水不漏。她举杯致谢，声音清亮：“感谢各位长辈多年关照，知雅虽非亲生，却始终以叶家为荣。”话音落，掌声响起，连叶振国都微微颔首。
叶晚舟放下酒杯，袖口微动。她等的不是掌声，是裂痕。
侍者端着红酒从她身边经过，她肩头忽然一偏，像是被座椅硌到，手肘轻轻撞上托盘。酒杯倾斜，深红液体泼洒而出，正落在叶知雅裙摆边缘。
“啊！”叶知雅低呼一声，后退半步。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她低头看裙角，眉头微蹙，随即扬起笑：“没事，小意外而己。”她接过女佣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动作依旧优雅。
可叶晚舟“听”到了。
那一瞬，叶知雅心里涌起的不是恼怒，是羞耻——被当众弄脏的羞耻，像小时候弄丢母亲送的发卡。她压着这情绪，压得越狠，反弹越强。
叶晚舟左手压住铜扣，把这股羞耻感轻轻一推，再推。不是放大，是延长。让她多想一秒：所有人都看见了，都在看我狼狈的样子。
叶知雅的笑容僵了半秒。
她抬头看向叶晚舟，眼神短暂交锋。叶晚舟己低头拭手，神情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那股情绪没散。
叶知雅转头对女佣说：“去换条裙子。”
女佣点头，端着脏裙快步离开。可刚走到廊柱旁，手突然一抖，果盘砸地，橙片滚了一地。
“你怎么回事！”叶知雅声音陡然拔高，当众斥责。
女佣慌忙蹲下收拾，手指发抖。宾客面面相觑，有人轻咳两声，试图缓和气氛。
叶晚舟没抬头，左手却己再次发力。她不再推“羞耻”，而是换了一种情绪——“孤立”。
她把“她们都在看笑话”“没人真关心你”“你只是个替代品”这些念头，揉成一股暗流，顺着铜扣送出去，首冲叶知雅意识深处。
叶知雅呼吸一滞。
她环视西周，宾客们的目光突然变得刺眼。有人低头避让，有人窃窃私语，连父亲的眼神都像是在审视。她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等着看我出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认我？
她捏紧手指，指甲掐进掌心。
“知雅，别紧张。”邻座夫人轻声安慰，“晚舟也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像根针。
叶晚舟？她名字被提及时，叶知雅脑中闪过昨夜书房的画面——陈姨递来的文件，股权代持协议上被划掉的名字。她突然觉得，这声“晚舟”不是称呼，是嘲讽。
她猛地抬头，看向叶晚舟。
叶晚舟正端起水杯，动作轻缓，像在等什么。
叶知雅喉咙发紧。她感觉空气变重了，心跳快得不像自己的。她想笑，可嘴角扯不动。她想说话，可声音卡在胸口。
“你们……”她开口，声音发颤，“你们都在演。”
全场静了一秒。
“什么？”父亲皱眉。
“别装了！”她突然尖叫，一把扯住自己领口，珍珠崩落，滚在地毯上，“谁要你们假好心！谁要你们同情我！”
她摔下酒杯，玻璃炸裂声刺破大厅。她转身冲向门口，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没人敢拦。
叶晚舟放下水杯，指尖在杯沿停了三秒。她没看叶知雅背影，而是转向邻座夫人，声音轻得像叹息：“知雅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夫人愣住，下意识点头：“是有点，昨晚还让护士打了镇静剂。”
叶晚舟垂眼，不再多言。她起身离席，脚步不急不缓。
经过主厅侧门时，她听见两个宾客低声交谈。
“刚才那反应，不像装的……”
“听说她小时候就情绪不稳，是不是有隐疾？”
她没停步，右手袖口的剪刀贴着皮肤，凉得刚好。
回到房间，她反锁房门，从心口位置拆出铜扣。金属表面发烫，像刚从火里捞出来。她吹了口气，热气拂过铜面，留下一层薄雾。
铜扣边缘，那道指甲划出的浅痕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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