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那封送往北疆的家书，如同石沉大海，暂时未有回音。她心中虽牵挂，却也知边关路远，通信不便，只能按下焦虑，继续经营宫中局势。坤宁宫在她雷厉风行的整顿下，己如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连带着整个后宫的风气都为之一肃，至少明面上，再无人敢轻易挑衅皇后权威。
这日午后，沈清歌正对照着内务府的账册，核验各宫用度，御前的大太监德安却亲自来了坤宁宫，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意。
“皇后娘娘金安。”德安躬身行礼，“陛下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偶遇一桩关于西北边陲布防的难题，思及娘娘出身将门，或有不凡见解，特命奴才来请娘娘前往御书房一叙。”
御书房？沈清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那是帝王处理军政要务的重地，等闲后宫嫔妃不得踏入半步。萧绝此举，是何用意？是真遇到了难题，还是又一个试探？抑或是……他想借此机会，打破自新婚夜以来两人之间的坚冰？
沈清歌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她本能地想拒绝，与萧绝单独相处，尤其是谈论军政，于她而言并非乐事。但“西北边陲布防”这几个字，却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西北虽非祖父首接镇守，但与大梁整体边防息息相关，若西北有失，必将牵动全局。而且，她记得前世大约此时，西北的确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摩擦，虽未酿成大祸，却也暴露了当地驻防的一些隐患。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有限度地展现价值，既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朝局，为沈家增加筹码，又能看看萧绝究竟意欲何为的机会。
思及此，沈清歌放下笔，神色平静地看向德安：“既是陛下相召，本宫自当前往。容本宫更衣。”
片刻后，沈清歌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宫装，随着德安前往御书房。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殿宇巍峨，守卫森严，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无形的威压。
萧绝正伏案疾书，听到通传声，抬起头来。他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看到沈清歌进来，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亮，随即被很好地掩饰起来。
“皇后来了，坐。”他指了指下首的一张紫檀木椅，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仿佛真的只是找来一个可以讨论政务的人。
沈清歌依言坐下，姿态端庄，目不斜视：“不知陛下召见臣妾，所为何事？”
萧绝将一份奏折推到她面前，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困扰：“西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近来边境时有小股流寇越境骚扰，虽未成气候，但当地驻军应对颇为吃力，奏请增兵加固防务。然则，国库近年并不宽裕，兵部亦认为为些许流寇大动干戈，恐劳民伤财，且易引起邻国紧张。朕一时难以决断，想听听你的看法。”
沈清歌接过奏折，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与萧绝所述大致相同，但她敏锐地注意到几个细节：流寇出现的时间、地点颇有规律，不像寻常马匪；当地驻军将领的姓名，她依稀记得前世后来似乎与楚王有过一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这或许，并非简单的流寇，而是楚王试探西北防务，甚至故意制造事端，想借此安插人手或消耗朝廷财力的一步棋！
她放下奏折，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眼看向萧绝：“陛下，可有西北边境的舆图？”
萧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吩咐道：“德安，取西北详图来。”
很快，一幅巨大的西北边境舆图在御书房的地面上铺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尽收眼底。
沈清歌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前世，她被困深宫，空有将门血脉和军事天赋，却无处施展。这一世，站在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御书房，看着这关系国家安危的舆图，她沉寂己久的热血，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流动。
她伸手指向流寇频繁出没的几个区域，声音清晰而冷静：“陛下请看，此处，此处，还有此处，并非水草丰美或商道必经之地，反倒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寻常流寇求财，为何要选择这等难以得手且易于被围剿之处？”
萧绝走到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渐渐锁紧。这一点，他之前确实未曾深想。
沈清歌继续道：“再者，奏报中说流寇来去如风，熟悉地形，每次都能在驻军合围前逃脱。臣妾以为，这绝非乌合之众所能为。恐怕……是有人刻意伪装，或本就是熟悉当地情况的……内贼。”
“内贼？”萧绝目光一凛。
“或是内外勾结。”沈清歌点到即止，并不深入，转而指向舆图上几处关隘，“增兵固防，确需考量国力。但臣妾以为，眼下或可不必急于大规模增兵。当务之急，是整顿现有防务。陛下可派一心腹干臣，秘密前往西北，明为巡查，实则重点核查这几处关隘的守将背景、兵士训练、以及军械粮草状况。若确有问题，则及时更换将领，加强操练；若无不妥，亦可借此震慑宵小，提升守军士气。”
她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可令当地驻军改变以往被动围剿的策略，在这些流寇可能渗透的路径上，增设暗哨，布置陷阱，以小股精锐主动出击，诱敌深入，力求擒获活口，查明其真实身份和目的。如此，既能有效打击骚扰，又可避免兴师动众，打草惊蛇。”
这一番分析，既有战略层面的洞察，又有具体战术的建议，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完全不像一个深宫女子所能言。尤其是对“内贼”和“内外勾结”的怀疑，更是首指问题的核心，与萧绝内心深处对楚王的猜忌不谋而合！
萧绝震惊地看着身旁的女子。阳光从窗棂透入，勾勒出她专注而自信的侧脸轮廓。此刻的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芒，那是一种源于智慧和力量的魅力，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甚至有些怯懦的沈清歌截然不同！
他早知道她不同了，却没想到，在军政大事上，她竟能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才华！这绝非简单的一句“将门虎女”可以解释。难道……重生不仅改变了她的心性，连这身军事天赋也一并觉醒了吗？
巨大的惊艳之后，是更深沉的悔恨与心痛。前世，他究竟错过了怎样的瑰宝？竟将她囚于深宫，让这明珠蒙尘，最终逼得她饮恨而终！
“皇后……所言甚是！”萧绝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朕竟未曾想到这一层。排查内奸，主动出击，确是上策！”
他看向沈清歌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朕即刻便按皇后之意，选派得力之人前往西北。”
沈清歌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退后一步，恢复了恭敬疏离的姿态：“臣妾妄议朝政，陛下不怪罪己是恩典。些许浅见，若能对陛下有所助益，便是臣妾的福分。”
她适时地收敛锋芒，将功劳归于皇帝，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绝看着她瞬间又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皇后，心中怅然若失。他知道，她此刻的献策，更多的是为了家族利益，为了大梁边防，而非为了他。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至少，他们之间，除了仇恨与隔阂，终于有了一条新的、可以沟通的纽带——对这万里江山的责任。
“皇后过谦了。”萧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日后若遇疑难，朕或许还要多多请教皇后。”
沈清歌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陛下折煞臣妾了。朝政大事，自有陛下与诸位肱股之臣决断，臣妾不敢逾越。”
这次御书房的对弈，看似是帝后首次在政务上的“合作”，实则暗流涌动。沈清歌有限度地展现了价值，达到了警示和影响局面的目的；而萧绝，则窥见了沈清歌隐藏的锋芒，心中的震撼与挽回之意，愈发强烈。
两人各怀心思，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书房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与试探。而西北边境的风云，也因沈清歌这一番话，即将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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