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一叙后，帝后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萧绝未再刻意接近，却也未如前世般冷漠疏远，偶在宫道相遇，会颔首致意，过问两句宫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沈清歌乐得清静，将全部精力用于经营坤宁宫和梳理各方信息，暗中警惕着楚王与苏月柔的下一步动作。
转眼便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按祖制，皇室将前往京郊皇家围场举行秋猎大典。这既是演练武备、不忘根本的象征，也是宗室勋贵们展示实力、联络感情的重要场合。
前世，沈清歌因新婚受冷落，在此次秋猎中备受奚落，更因不擅骑射而闹出笑话，成了苏月柔等人衬托下的背景板。但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出行前，萧绝特意遣人送来一套火红色的猎装，用料考究，做工精湛，显然是用心准备的。沈清歌看着那抹刺目的红，仿佛看到了前世冷宫的血色，心中并无半分波澜，只淡淡吩咐玉漱收起，另选了一套利落的玄色骑装。
秋猎当日，旌旗招展，仪仗煊赫。萧绝一身明黄骑装，英武不凡，居于御辇之上。沈清歌乘坐凤辇紧随其后，玄衣墨发，容颜清冷，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妃嫔命妇中，反而显得格外出尘脱俗，引得不少人暗中侧目。
苏月柔穿着一身娇艳的粉色骑装，策马跟在太后仪仗旁，目光不时瞟向帝后方向，见萧绝并未对沈清歌有特殊关注，而沈清歌也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中稍定，嘴角重新挂上柔婉的笑意。
到达围场，安营扎寨。翌日清晨，号角长鸣，秋猎正式开始。勋贵子弟们个个摩拳擦掌，欲在御前一展身手。萧绝一马当先，弓弦响处，一头雄鹿应声而倒，引来一片喝彩。他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妃嫔观猎台的方向，似乎想寻找那个玄色的身影，却见沈清歌正低头与身旁的命妇说着什么，并未看向这边，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沈清歌并非对狩猎全无兴趣，只是心思更多放在观察众人之上。她注意到楚王萧恒并未下场，只在一旁与几位宗室老王爷谈笑风生，一副闲散模样。而苏月柔则骑着匹温顺的小马，在场地边缘慢行，姿态优美，引得不少年轻公子注目。
午时过后，狩猎进入高潮。为增加趣味，惯例会安排一场小范围的围猎，由皇帝亲自率领部分亲贵深入林地，追逐事先圈定的大型猎物。萧绝点了数名武将和年轻宗室，目光掠过观猎台时，略一停顿，竟开口道：“皇后亦是将门之后，可愿与朕同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皇帝携后狩猎，并非没有先例，但多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且皇后方才一首安坐观猎，显然对此并无兴趣。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沈清歌也是一怔。她抬眼看向萧绝，见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她心中快速权衡：拒绝，显得矫情且不给皇帝面子；同意，则要进入地形复杂的林地，变数增多……但或许，也是一个观察某些人动静的机会。
“臣妾遵旨。”她起身，从容应下。
苏月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脸上却还得维持着笑容。
沈清歌换乘了一匹矫健的黑马，与萧绝并辔而行，进入林木茂密的猎区。亲卫们分散在西周警戒。起初一切顺利，萧绝射中了一头獐子，气氛尚算融洽，虽然两人之间并无多话。
就在队伍行进至一处林木尤其密集的谷地时，异变陡生！
一支冷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茂密的树丛中疾射而出！目标并非萧绝，而是首指他身旁的沈清歌！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小心！”萧绝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听到风声的瞬间便猛地侧身扑向沈清歌！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萧绝闷哼一声，肩头瞬间被鲜血染红。他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沈清歌面前。
“有刺客！护驾！”侍卫统领的惊呼声划破寂静，现场顿时乱作一团。亲卫们迅速收缩，将帝后团团护在中心，刀剑出鞘，警惕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沈清歌被萧绝紧紧护在怀里，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他身上独特的龙涎香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以及那颗紧贴着她后背的心脏，正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这一刻，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前世临死前的绝望，冷宫冰冷的触感，鸩酒穿肠的痛苦……与眼前这张因疼痛而苍白、却写满了惊怒与后怕的年轻脸庞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救她？
明明前世是他亲手赐死了她！明明这一世她对他只有恨意和利用！他是一国之君，性命关乎社稷，为何要为了她这个“灾星”、这个恨他入骨的皇后，以身犯险？
理智告诉她，这或许又是他的算计，苦肉计，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和感动。可……那箭矢的速度和力道，那瞬间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恐，以及此刻肩头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都不似作伪。
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沈清歌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陛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想要查看他的伤口。
“朕没事。”萧绝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强撑着站稳，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保护皇后！”他沉声下令，将沈清歌更紧地护在身后，仿佛受伤的根本不是自己。
刺客一击不中，并未纠缠，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侍卫追击未果。
混乱中，御医被急匆匆召来。处理伤口时，萧绝疼得眉头紧锁，却始终没有呼痛，目光不时看向站在一旁、脸色微白的沈清歌，低声道：“吓着你了？”
沈清歌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她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御医小心翼翼取出箭簇，看着殷红的血液浸透纱布……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萧绝扑过来的那一瞬间。
他当时，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难道……他之前所说的悔恨，并不仅仅是谎言？
不，不能心软！沈清歌猛地掐了自己掌心一下，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前世的血海深仇，岂是一次相救就能抵消？这很可能只是他更高明的骗局！
可是……心底那丝异样的波动，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去。
经此一事，秋猎草草结束。萧绝受伤的消息迅速传开，引得朝野震动。皇帝遇刺，乃是惊天大案，刑部和大理寺立刻介入调查。
回到营帐，沈清歌独坐帐中，心绪难平。玉漱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您没事吧？脸色这么白……”
沈清歌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御帐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御医进出忙碌。
今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而沈清歌坚固的心防，也因为这一箭，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恨意依旧滔天，但那恨意之中，似乎混入了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迷茫与挣扎。
秋猎惊变，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打破了表面平静的假象，也将帝后二人，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难测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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