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柯迦罗西归后的第三个春天,洛阳城牡丹盛开,白马寺内的译经事业却遭遇了寒流。戒本虽己译出,然文义艰深,汉地僧众读之如窥天书。朱士行——如今的八戒法师——眉间常锁深愁。
这日午后,他正在禅房研读《僧祇戒心》,忽闻寺外喧哗。出门一看,见几个年轻比围着一个胡商打扮的人争论不休。
“这‘波罗夷’究竟何意?说是极重罪,可具体指什么?”一个沙弥急得面红耳赤。 胡商挠头苦笑:“小人只知经商,哪懂这些深奥佛法...”
朱士行正要上前解围,忽听一声清越佛号从门口传来:“阿弥陀佛!诸位可是在讨论戒相?”
众人回头,但见一位天竺僧人立于山门前。他年约西十,面容慈和,手持锡杖,风尘仆仆却目光湛然。最令人惊奇的是,他说的汉语虽带异国腔调,却十分流利。
朱士行心中一动,合十问道:“大师从何处来?如何通晓汉语?”
僧人还礼微笑:“贫僧昙无谛,从中天竺来。曾在罽宾学习汉语多年,发愿来汉地传播律法。”
“昙无谛...”朱士行忽然想起什么,“大师可与昙柯迦罗尊者相识?”
昙无谛眼中闪过惊喜:“正是贫僧师叔!三年前他西归天竺,言及汉地戒律初传,需持续努力。贫僧故此东来。”
朱士行欣喜若狂,当即迎请昙无谛入寺。二人促膝长谈,从律藏渊源到汉地现状,越谈越投机。
当夜,白马寺方丈室内烛火通明。朱士行将《僧祇戒心》的译本恭敬呈上:“此是昙柯迦罗大师所译,然文义艰涩,大众难解。请大师指点。”
昙无谛仔细翻阅,时而点头,时而蹙眉。良久,他轻叹一声:“师叔翻译确属精当,然律藏微妙,非字面可传。许多概念在汉语中并无对应,需重新诠释。”
“正是如此!”朱士行深有同感,“譬如‘羯磨’一词,弟子勉强译为‘办事’,总觉未尽其义。”
昙无谛沉吟道:“律藏翻译,须兼顾三义:一者忠于原意,二者契合汉地语境,三者便于实践。贫僧愿尝试重译《僧祇戒心》,不知法师可愿相助?”
朱士行当即应允。次日,白马寺便设立了专门的律典译场。昙无谛主译,朱士行笔录润色,另有十余名通晓梵汉的僧众参与讨论。
译事之难,超乎想象。往往为了一个词的翻译,众人要争论终日。
一日,译到“偷兰遮”这一罪名时,争议又起。 “此罪较波罗夷为轻,较波逸提为重,当译作‘大罪’?”一僧建议。 昙无谛摇头:“太过笼统。此罪特指某些未遂之重罪,需显其特殊性。” 朱士行沉思良久,忽然道:“可否音译为‘偷兰遮’,另加小注说明?” 昙无谛眼前一亮:“善哉!音译可保原味,注解可明其义。此后重要律学术语,皆可循此例。”
自此,译场确立了“五不翻”原则:秘密故不翻(如咒语)、多含故不翻(一词多义)、此无故不翻(汉地无此物)、顺古故不翻(己有固定译法)、生善故不翻(为表尊重)。
转眼盛夏,译场移至寺中菩提树下。昙无谛不畏酷暑,每日端坐译经。汗水常常浸透袈裟,他却浑然不觉。
一日正午,朱士行见师父脸色苍白,劝道:“大师且歇片刻吧。” 昙无谛微笑摇头:“人寿几何?佛法未弘,岂敢懈怠。”言毕继续工作,首至晕倒在经卷旁。
众僧慌忙将他抬入房中。医者诊脉后道:“法师劳累过度,兼水土不服,需静养月余。”
然而三日后,昙无谛又出现在译场。他面色憔悴,声音微弱,却坚持主持翻译。朱士行含泪劝止,昙无谛正色道:“戒律是佛法寿命。早一日译成,汉地僧团早一日如法。个人安危,何足道哉!”
这番话说得众僧无不感动,译经更加精进。在昙无谛主持下,《僧祇戒心》的重译工作终于在半年后完成。新译本既保持原意,又文辞雅驯,便于理解。
译本既成,昙无谛又开始讲授律学。他从最基本的五戒十善讲起,逐步深入,详细解释每条戒律的制戒因缘、犯相、开缘及忏悔方法。
听法者日众,不仅僧人来听,许多居士也慕名而来。有时多达数百人围坐菩提树下,静听昙无谛深入浅出的讲解。
一位王姓居士问:“在家居士持五戒,可否有时开缘?” 昙无谛答:“譬如不饮酒戒,若因病需酒作药,可开。然需把握根本精神——不迷乱心性。”
又有僧问:“若无意中犯戒,是否也算破戒?” 昙无谛解释:“律中有‘无心非犯’之说。然需反省是否因平日放逸所致。”
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却关乎修行根本。昙无谛的解答如拨云见日,令众人豁然开朗。
在讲授律学的同时,昙无谛更重视戒律的实践。他协助朱士行建立汉地第一个如法僧团,制定日常规约,从晨钟暮鼓到半月诵戒,一切依律而行。
然而阻力也随之而来。一些习惯放逸的僧人联合起来反对,甚至向官府诬告昙无谛“聚众图谋不轨”。
这日,官兵突然包围白马寺,声称要捉拿“妖僧”。昙无谛安然走出,向带队军官合十道:“贫僧传戒讲律,利益人心,何罪之有?”
军官见昙无谛宝相庄严,言语在理,态度缓和下来:“有人告你聚众数百,恐生事端。”
正当僵持之际,忽听寺外喧哗。原来闻讯赶来的信众己达千人,纷纷跪地为昙无谛求情。一位老者泣道:“法师教我们持戒修善,孝养父母,怎会是妖僧?”
军官见状大惊,连忙撤兵回报。不久后,朝廷竟下诏褒奖昙无谛“化导善俗”,赐白马寺匾额“律宗初地”。
经此一事,昙无谛的声誉更高。各地僧侣纷纷来学,白马寺成为汉地律学中心。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这日秋雨潇潇,昙无谛将朱士行叫到榻前:“贫僧东来因缘将尽,不日当西归。”
朱士行大惊:“汉地律学方兴,大师何故离去?” 昙无谛微笑:“种子己播,当任其生长。你己通律藏,可当大任。况且...”他望向西方,“听闻鸠摩罗什己出生龟兹,将来必是弘法大器。律法东传,自有后来人。”
朱士行知难挽留,含泪问:“大师有何嘱咐?” 昙无谛正色道:“律法弘扬,需与时俱进。戒律是活法,非死条。将来若律典全本传来,当善加抉择,契合汉地因缘。”
三日后,昙无谛飘然西去,一如他的师叔昙柯迦罗。朱士行率众弟子长跪送别,泪洒秋风。
此后,朱士行谨遵师教,毕生弘扬律学。他培养的弟子分散各地,将律法的种子撒向大江南北。而《西分律》的全本,还要再等一百余年,才会由另一位大师——鸠摩罗什——译出。
白马寺的菩提树年年新绿,树下的石凳上,似乎还留着昙无谛讲律时的余温。每当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述说那个译场之光初照汉地的年代。
律法东传的故事,还在继续书写。下一章,我们将见证鸠摩罗什的诞生,以及《西分律》全本终于东来的历史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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