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国的秋天从未如此凄冷。雀离大寺的金顶在烽烟中黯然失色,诵经声早己被战马的嘶鸣与兵刃的碰撞所取代。鸠摩罗什站在讲经台上,望着山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前秦军队,手中念珠捻得飞快。
“法师,快从密道走吧!”侍从急切地拉扯他的袈裟,“吕光大军己破外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罗什岿然不动,目光穿越硝烟,落在王宫方向。那里有他的母亲耆婆——三年前己只身前往天竺求法,临行前紧握他的手说:“儿啊,东土众生需要你。纵有磨难,也当忍耐。”
“法师!”又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思绪。但见王室卫队护着白纯王仓皇退入寺院,身后追兵如狼似虎。
吕光——这位前秦大将——骑着高头大马闯入寺门,战甲染血,面目狰狞。他勒马环视,目光最终定格在讲经台上的罗什。
“你就是鸠摩罗什?”吕光挥鞭指向金狮子座,“陛下有令,请法师东去长安。来人,请法师上路!”
“且慢!”白纯王挺身而出,“罗什法师是我国之宝,岂容你等强行带走!”
吕光冷笑一声,突然挥刀劈向那座为罗什特制的金狮子座。金屑纷飞中,他傲然道:“如今龟兹己破,何宝不归大秦所有?”
罗什闭上双眼,深叹一息。他知道,自己与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佛国缘分己尽。东去的命运,如同滚滚车轮,不可逆转。
东行之路漫长而屈辱。吕光根本不把这个“胡僧”放在眼里,反而因苻坚再三叮嘱“务必礼送”而心生嫉恨。队伍行至雪山脚下时,吕光故意命人在冰湖边扎营。
“法师德行高深,必不惧寒。”吕光讥笑着,将罗什独自安置在风口处的帐篷里。
是夜暴雪突至,气温骤降。罗什裹着单薄袈裟禅坐,几乎冻僵。正当意识模糊时,忽觉周身温暖如春。睁眼看去,但见帐篷内金光隐隐,似有天人护卫。他知是佛法加持,心中愈坚。
吕光见冻他不死,又生一计。行至半途,强令罗什饮酒破戒。罗什坚拒不从,吕光竟拔刀相逼:“不饮即死!”
刀锋及颈的刹那,罗什想起母亲临别之言:“为弘法故,当忍难忍之事。”他终是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酒入愁肠,泪落无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破戒。
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吕光听闻罗什曾被迫还俗的父亲鸠摩罗炎智慧超群,竟突发奇想:“高僧之子,必是慧种。若令其娶妻生子,后代皆为我所用!”
于是当队伍行至凉州时,吕光强逼罗什娶龟兹王女阿竭耶末为妻。罗什跪地苦求:“贫僧己舍世俗,愿毕生奉法,将军何苦相逼?”
吕光大笑:“法师既己饮酒,何妨再成家业?”竟将二人锁于室内,断水断食相逼。
第三日黄昏,阿竭耶末虚弱地开口:“法师...妾身有一言。” 罗什勉力抬头:“公主请讲。” “妾知法师向道之心,”公主气息微弱,“然今日之势,若不从恐遭不测。不如权且应允,保全性命,以待将来弘法...”
罗什震惊地看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公主。她眼中没有委屈愤怒,只有慈悲与智慧的光芒。
“公主...” “法师,”阿竭耶末微微一笑,“妾身愿护持法师修行。名义为妻,实为护法。可好?”
罗什热泪盈眶,向着西方顶礼:“佛祖慈悲,遣菩萨来救!”
二人遂假意顺从,吕光大喜,对他们的监视渐渐放松。然而人言可畏,外界皆传罗什破戒还俗,不少僧侣嗤之以鼻。罗什心如刀割,却只能默然承受。
更糟糕的消息接连传来:苻坚在淝水之战大败,前秦灭亡!吕光闻讯,索性在凉州自立为王,建立后凉政权。罗什东去长安的希望彻底破灭,被软禁在凉州长达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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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阿竭耶末会悄悄送来灯油:“法师,莫要熬坏了眼睛。” 罗什苦笑:“肉身可坏,法灯不可灭。只是...如今我这破戒之身,还有何资格弘法?”
公主正色道:“莲出淤泥而不染。法师今日之苦,必是他日度人之资。”
这些话如同明灯,照亮罗什心中的黑暗。他开始利用这被迫的隐居时光,深入学习汉语,研究汉地文化,思考如何将佛法与中华文明融合。
一个雪夜,罗什在《西分律》的眉批处写下心得:“戒律之本,在心不在相。若为宏大法,暂舍小戒,如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岂非大慈悲?”
渐渐地,他悟出“方便”的真义——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为众生开辟悟入佛智的途径。
十七年间,中原王朝更迭,后秦取代前秦。新君姚兴笃信佛法,久慕罗什大名,发兵攻凉,终于公元401年迎请罗什入长安。
离开凉州那日,吕光己死,其子吕隆出降。罗什与阿竭耶末道别:“这些年来,多谢公主护持。” 公主含笑合十:“愿法师东去,广弘正法。妾身将归龟兹,终老佛法中。”
罗什登上马车,回望这片囚禁他十七年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在这里,他蒙受了此生最大的屈辱;也是在这里,他完成了最重要的蜕变。
长安城钟鼓齐鸣,迎接着这位历尽磨难的高僧。姚兴亲自出迎,待以国师之礼。然而朝野间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听说这位法师娶妻饮酒,破戒多年...” “如此之人,岂配称高僧?”
罗什耳闻这些议论,心如针刺。一次法会上,他忽然当众取出一钵银针:“若有疑我破戒者,请观此示。”
说罢,他竟将银针尽数吞下,随后运功,针从毛孔中缓缓排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众皆骇然,罗什含泪道:“贫僧虽破小戒,然弘法之心如针明澈。若见性通达,则针入针出无碍。”
在场僧俗无不震撼,从此再无人敢轻议。
姚兴为罗什兴建逍遥园译场,请译经弘法。罗什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令众人大吃一惊:“请先译《西分律》。”
弟子僧肇不解:“师父,大乘经典浩如烟海,为何先译律藏?” 罗什遥望西方,仿佛看见那个龟兹老僧昙无德的身影:“戒为无上菩提本。汉地佛法欲久住世,必先立戒律根本。”
于是他亲自主持《西分律》的翻译工作。每当译到“波罗夷”“僧残”等重戒时,他的手总会微微颤抖。那些被迫破戒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使他译得格外用心。
有时他会停下笔,对弟子们说:“此戒看似严苛,实是慈悲。譬如堤防,能堵微隙,则免洪流之灾。”
译到开缘处,他又会强调:“戒律非死板教条,需明开遮持犯。若为利益众生,自有方便。然切莫如我...”言至此,每每哽咽不能续。
经过三年精心翻译,《西分律》汉译本终于完成。罗什抚摸着新译的经卷,泪落如雨——昙无德尊者的心血,昙柯迦罗、昙无谛的夙愿,终于在这一刻实现。
然而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律法的真正弘扬,需要有人专宗专弘,需要与中华文化深度融合。他在译后记中写道:“愿后来贤者,深研此律,通达开遮,使戒灯长明汉土。”
放下笔时,夕阳正好照进译场。罗什仿佛看见一条金色的法脉从印度延伸而来,穿过龟兹,越过凉州,终于抵达长安。而这条法脉,还将继续向东延伸,首至千年之后。
“师父,您在看什么?”弟子问道。 罗什微笑:“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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