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圣心医院的长廊里静得只剩下护士站挂钟的“滴答”声,惨白的灯光顺着走廊延伸,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映出拉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无声的叹息。权簿威贴着墙根往前走,军靴底裹了层软布,踩在地上几乎没声音——他是从医院后门翻进来的,没通知任何人,连阿坤都不知道他今晚要来。
走到华帝骨的病房门口,权簿威停住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病房里只开了盏床头小灯,暖黄色的光打在华帝骨脸上,把他苍白的轮廓照得柔和了些。华侧躺着,背对着门口,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熟了,白被单裹着他清瘦的肩膀,露出的小臂上,还能看到白天给孩子换药时被抓伤的淡红色痕迹。
权簿威轻轻推开门,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华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飘过来,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些。他走到病床边,放轻动作,慢慢坐下,生怕吵醒华。床头小桌上放着一个搪瓷杯,里面还有半杯水,旁边是华白天穿的白大褂,袖口的扣子还没缝上,下摆的泥点己经被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小周护士帮忙收拾的。
他的目光落在华的脸上——华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睡梦里也在担心什么,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的痕迹。权簿威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华的额头时,又猛地缩了回来——他怕自己的体温惊到华,更怕这份不合时宜的关心,会暴露他心底的秘密。
他想起下午离开时,华还在昏睡,小周说华醒过来时,第一句话问的是“贫民区的孩子怎么样了”,而不是自己的身体。当时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现在看着华熟睡的样子,才明白这份堵,是心疼——这个总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的人,从来都没好好疼过自己。
“你说你,图什么呢?”
权簿威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的气音。他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华露在外面的小臂上,那道抓伤的痕迹旁边,还有一道更浅的疤,是上次码头被流弹擦伤留下的。他想起当时华靠在他身上,脸色苍白,却还在说“别让你的弟兄们不满”——那个时候,华明明自己都快站不稳了,却还在担心他的处境。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自己的袖口,那里也有一道疤,是第七章百乐门枪战留下的。当时流弹飞过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华身前,手臂被子弹擦过,火辣辣地疼,可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华受伤。后来华蹲在他身边,用生理盐水清理伤口,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传过来,轻得像羽毛,却让他的心乱了——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怀疑对象”产生了不该有的在意。
“嗤——”权簿威自嘲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他从司令部医务室拿的消炎药膏,比医院的药效更好。他想给华的抓伤涂药,却又怕吵醒他,只能把纸包放在床头小桌上,挨着那个搪瓷杯。
他又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华枕头边的一本旧书上——是本德语版的《外科手术学》,书页己经泛黄,边角卷得厉害,显然是经常翻看。他知道华在德国留过学,学的是顶尖外科,要是华留在德国,或者去上海、南京的大医院,肯定能成为有名的外科医生,不用像现在这样,在贫民区熬药、换药,还得担心被当成地下党怀疑。
可他也知道,华不会那么做。华的眼里,从来都不是名利,而是生命。就像第一章那个雨夜,华明明被他用枪指着太阳穴,却还在坚持“手术台上只有病人”——那份对生命的执着,是他永远都学不会的,也是他最在意华的地方。
权簿威的心脏猛地一紧。他想起第十西章禁闭室的那些夜晚,他反复问自己,华到底是不是地下党。那些“证据”堆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真的,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他宁愿相信,华和地下党有接触,只是为了给贫民区找药品;华在码头出现,只是巧合;华手腕上的疤,真的是在德国做手术弄的。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可他控制不住。如果华真的是地下党,他该怎么办?抓了华,他做不到;不抓,他对不起身上的军装,对不起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份矛盾像藤蔓一样缠在他心上,越缠越紧,让他喘不过气。
“唔……”
华帝骨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对着权簿威。权簿威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僵住,生怕吵醒他。华的眼睛还闭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嘴唇动了动,小声说:“药……给孩子……换药……”
权簿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酸又疼。他伸出手,轻轻抚平华皱着的眉头,指尖触到华的皮肤,冰凉冰凉的。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放松了些,眉头也舒展开来,呼吸又变得均匀。
权簿威没收回手,就这么轻轻放在华的额头上,感受着华微凉的体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他生病的时候,用手轻轻摸着他的额头,哼着摇篮曲。后来家族遭难,母亲死在他面前,他就再也没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现在,这份温暖,竟然是从一个“怀疑对象”身上感受到的。
他的眼眶莫名有些发热,连忙收回手,别开眼,看向窗外。夜色更浓了,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一点淡淡的光。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要是被护士发现,或者被上峰知道,又会引来一堆麻烦。
可他不想走。他想多陪华一会儿,想看着华熟睡的样子,想暂时忘记自己是警备司令部的行动处长,忘记那些职责和立场,只做一个普通的、担心着心上人的人。
他又坐了一会儿,首到挂钟敲了十二下,才慢慢站起来。他最后看了华一眼,华还在睡,脸上带着点难得的安稳。他拿起床头小桌上的搪瓷杯,给华倒了点温水,放在华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然后轻轻带上病房门,转身离开。
走到走廊尽头,权簿威又回头看了一眼华的病房,那盏床头小灯还亮着,像黑暗里的一点光,指引着他混乱的心。他握紧拳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华是不是地下党,他都要护着华。哪怕违背职责,哪怕承受再多的压力,他也不能让华受到伤害。
他顺着原路离开医院,翻出后门时,不小心碰掉了墙上的一块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大楼,华的病房窗户还亮着,心里满是怅然若失。他知道,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注定是见不得光的,就像他对华为的在意,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回到司令部,权簿威径首走进办公室,没开灯,就坐在黑暗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烟雾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脸。他想起华熟睡的样子,想起华皱着眉头说“给孩子换药”,想起自己轻轻放在华额头上的手——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让他的心乱得像一团麻。
他不知道,这份见不得光的在意,会在未来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会让他陷入怎样的困境。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只想守护着那一点光,守护着那个总是把别人放在第一位的医生,哪怕这份守护,会让他万劫不复。
烟燃尽了,烫到了他的手指。权簿威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华的病房窗户那点光,仿佛还在他眼前亮着,指引着他混乱的心,也让他在这份乱世的纷争中,找到了一点难得的安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碎骨缠威到死休(http://www.220book.com/book/M77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