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医院的清晨带着雨后的微凉。天刚蒙蒙亮，浅金色的阳光就透过病房的窗户，斜斜地落在地板上，映出窗帘飘动的细碎影子。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凌晨的寂静，也轻轻唤醒了病床上的人。
华帝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起初有些模糊，过了几秒才聚焦——白色的天花板，挂着的输液瓶还剩小半瓶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往下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味，很淡，却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他动了动手指，想撑着坐起来，却发现手臂有些无力。这时，坐在窗边椅子上的人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病床边，伸手扶住他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慢点，别着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是权簿威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沙哑，显然是守了很久。
华帝骨转头看他，权穿着一身常服，不是平时的军装，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头发也有些凌乱，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没休息好。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是华枕头边那本德语版的《外科手术学》，书页停在关于创伤缝合的章节，显然权刚才一首在看。
“你……没走？”华帝骨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喉咙干得发疼。
权簿威没回答，只是转身去拿床头小桌上的搪瓷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的——是他早上特意让护士换的。他扶着华的后背，小心地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先喝点水，润润喉咙。”
华帝骨顺从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不适感缓解了不少。他看着权递杯子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疤，是之前执行任务时留下的。这个总是冷硬、把“职责”挂在嘴边的人，竟然会守在他的病床边，还细心地准备温水，这让他心里有些复杂。
“贫民区的病人……怎么样了？”华帝骨喝完水，第一句话问的还是病人，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病人永远是第一位。
权簿威把杯子放回桌上，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华苍白的脸上：“你放心，我己经让人把司令部的医疗资源调了一部分过去，还派了两个医官去帮忙。小周早上来送早餐时说，大部分病人的症状都缓解了，那个咳血的李阿婆，昨天下午己经能吃点粥了。”
华帝骨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像冰雪初融的阳光，短暂却耀眼。权簿威看着这个笑容，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很少见华笑，大部分时候，华都是冷着脸，要么在手术台上专注，要么在贫民区忙碌，这样轻松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见。
“谢谢你。”华帝骨的语气很真诚，没有之前的疏离和防备，“这次……又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权簿威别开眼，看向窗外的梧桐树，刻意避开华的目光，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只是不想让贫民区的疫情扩散，影响江城的稳定，不是特意为了你。”
华帝骨没戳破他的借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输液瓶滴水的“滴答”声，和窗外麻雀的叫声，气氛却不像之前那样紧张，反而多了点难得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权簿威拿起那本《外科手术学》，翻了翻，状似随意地问：“这本书，是你在德国留学时买的？”
华帝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书页上，眼神里多了些回忆的温柔：“是我刚去德国的时候买的，当时我的导师推荐的，说这本书里的缝合技术很实用。我在德国的第一年，几乎每天都抱着它看，有时候在实验室待到凌晨，就靠这本书打发时间。”
“在德国的日子，应该很好吧？”权簿威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好奇，“能安安静静地学医，不用像现在这样，既要担心病人，还要担心……其他的事。”
华帝骨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也没有很好。我去德国的第二年，国内爆发了战争，很多留学生都想回国，却因为种种原因回不去。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医院实习，遇到一个从国内逃过去的华人，他的家人都在战争中去世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却没钱治疗。我只能偷偷用医院的资源帮他，还差点被导师发现，取消我的实习资格。”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沉重：“那时候我才明白，不管在哪里，只要国家还在动荡，我们这些华人就永远无法真正安稳。我之所以选择学外科，就是想回国后，能救更多在战争中受伤的人，可没想到……”
“没想到回国后，会遇到霍乱，还要在贫民区熬药、换药，甚至被当成地下党怀疑？”权簿威接过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是不是觉得，还不如留在德国？”
华帝骨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坚定：“不，我从不后悔回国。虽然辛苦，虽然有危险，但我能亲手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能看到他们从病危到康复，这种感觉，是在德国永远体会不到的。就像那个李阿婆，昨天她还咳血咳得厉害，今天就能吃粥了，你不知道，看到她好转，我心里有多踏实。”
权簿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族还没遭难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总说“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就是最大的幸福”。后来家族被灭门，他亲眼看着亲人死在面前，才明白“保护”有多难，才开始疯狂地追求权力，以为只要有权力，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却没想到，权力越大，越身不由己。
“我小时候，家族是江城的望族，父亲是有名的商人，还捐了很多钱给军队。”权簿威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家会一首这样安稳下去，我可以安安静静地读书，长大后继承父亲的生意。可我十岁那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们家被冠上了‘通敌’的罪名，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亲眼看着父亲被枪毙，母亲为了保护我，被乱刀砍死。”
华帝骨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权簿威。他从没想过，这个总是冷硬、狠辣的行动处长，竟然有这样惨痛的过去。那些关于权“心狠手辣”的传闻，那些关于权“对权力有极致掌控欲”的议论，突然都有了答案——权的狠，权的掌控欲，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外壳，是他经历过灭门之灾后，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
“我逃出来后，被一个老部下收养，在乡下躲了五年。那五年里，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我们家会遭难，为什么好人不能有好报。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在这个乱世，没有权力，就没有话语权，就只能任人宰割。”权簿威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悲凉，“所以我拼命地往上爬，从普通的士兵做到行动处长，我以为只要有了权力，就能查清当年的真相，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现在我才发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碎骨缠威到死休 我错了。”
“错了？”华帝骨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点担忧。
“嗯，错了。”权簿威苦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华的脸上，眼神里多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我以为权力能保护一切，却没想到，权力反而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开始变得狠辣，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怀疑你。我明明知道，你只是想救病人，却因为石沐媛的几句话，因为老吴的供词，就对你产生怀疑，甚至在码头行动时，还因为你的出现而心烦意乱，放跑了目标。”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华帝骨，你知道吗？那天在码头，看到流弹朝你飞过来时，我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挡在你身前，那一刻，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着不能让你受伤。后来我才明白，我对你的在意，早就超过了‘怀疑对象’的范围，甚至……超过了我的职责。”
华帝骨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有些发烫。他看着权簿威坦诚的眼神，看着权眼底的脆弱和悲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疼。他想对权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的立场不同，权是警备司令部的行动处长，他是地下党的情报员，这份在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我知道，我们的立场不同。”权簿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无奈，“你可能觉得，我抓地下党是错的，觉得我维护的‘稳定’是假的。但我想告诉你，我抓的，从来不是像你这样想救病人的人，而是那些打着‘革命’的旗号，却滥杀无辜、走私军火的人。我维护的‘稳定’，或许不完美，但我只想让江城的老百姓，能少受点苦，能安稳地活下去，就像你想让贫民区的病人能康复一样。”
华帝骨沉默了。他知道权说的是真的。他加入地下党，是因为想救更多的人，想让国家早日摆脱动荡，而不是为了滥杀无辜。权抓的那些人，确实有很多是打着“革命”旗号的暴徒，他们的存在，只会让老百姓更苦。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想让这个乱世早日结束，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同，立场不同。
“我明白。”华帝骨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释然，“我从来没觉得，你抓地下党是错的，我只是……不认同你有时候的方式。就像你不认同我和地下党有接触一样。我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权簿威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认同。是啊，他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或许立场不同，或许方式不同，但初衷都是好的。这份坦诚的对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两人之间紧闭的门，让他们看到了彼此坚硬外壳下的柔软和无奈。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小周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看到两人都醒着，还在说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华医生，您醒啦！权处座，您也在啊！我给华医生带了早餐，是小米粥和鸡蛋，医生说华医生需要补充营养。”
小周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一个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权簿威接过食盒，对小周说：“辛苦你了，这里我来照顾吧，你去贫民区看看病人的情况，有什么事随时来告诉我。”
“好的！”小周爽快地答应，又叮嘱了华帝骨几句“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开了。
权簿威拿起勺子，盛了一勺小米粥，吹凉后递到华帝骨嘴边：“趁热吃点，补充体力。”
华帝骨没有拒绝，顺从地张开嘴。小米粥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米香，是他喜欢的味道。权一勺一勺地喂他，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病房里的气氛温馨得像家一样，短暂却珍贵。
吃完粥，权簿威把食盒收拾好，又给华倒了杯温水。华帝骨靠在床头，看着权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感慨——如果没有乱世，如果没有立场的对立，他们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一个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一个是维护正义的警官，在和平的年代里，各自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等你身体恢复了，想去哪里？”权簿威收拾完，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华的脸上，带着点好奇。
华帝骨想了想，眼神变得有些向往：“我想在江城开一家小医院，不用很大，能收治那些没钱看病的老百姓就行。我想教更多的人学医，让他们也能救自己想救的人。你呢？你想做什么？”
权簿威沉默了一下，眼神变得坚定：“我想查清当年我家族被灭门的真相，还我家人一个清白。然后，辞去行动处长的职务，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不用再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愿望都很简单，却在这个乱世里，显得格外遥远。华帝骨知道，他的小医院，权的安稳日子，或许永远都实现不了。只要乱世还在，只要立场还在，他们就只能继续在各自的道路上挣扎，继续承受那些无奈和痛苦。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沉默却没有之前的紧张，反而多了点心照不宣的理解。他们都知道，这次坦诚的对话，不会改变他们的立场，也不会改变他们未来的道路，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内心，看到了那些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和无奈。
过了一会儿，权簿威看了看表，站起身：“我该走了，司令部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小周给我打电话。”
华帝骨点了点头，看着权走到门口。权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华帝骨，不管以后怎么样，我希望……我们都能活着，能看到乱世结束的那一天。”
华帝骨的心脏猛地一紧，眼眶有些发热。他看着权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们都要活着，看到那一天。”
权簿威笑了，是一个极浅的笑容，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真诚。他转身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仿佛带走了病房里的温暖，只留下华帝骨一个人，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满是感慨和无奈。
他知道，这次短暂的缓和，只是乱世中的一个小插曲。未来，他们还是会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冲突，还是会因为职责而站在对立面。但至少，他们曾经坦诚过，曾经理解过彼此的内心，这份记忆，会成为他们在乱世中挣扎的力量，支撑着他们，走向那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和平年代。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户，把病房照得暖洋洋的。华帝骨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嘴角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笑容。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艰难和危险，但他不会放弃，不会忘记自己学医的初衷，不会忘记那些需要他帮助的病人。
而权簿威走出医院，坐上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也满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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