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煤油灯燃到了尽头,灯芯发出“滋滋”的轻响,昏黄的光线下,墙面的血痕像凝固的泪痕,蜿蜒着爬向角落。权簿威独自站在空荡的房间里,脚下踩着华帝骨曾滴落的血迹,那些暗红的印记早己干涸,却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着他的脚心。他手里攥着一枚摔碎的怀表——那是他送给华帝骨的生辰礼,在营救的混乱中被遗落在地,表盘上的桂花纹(他特意让人刻的,想着江南的约定)被血渍浸染,模糊了原本清晰的纹路。
“吱呀——”门被风推开一道缝隙,冷风吹进来,带着江城深夜的湿寒,吹得灯芯剧烈摇晃,将权簿威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他缓缓蹲下身,指尖抚过地上断裂的铁链,铁链上还缠着几缕华帝骨的发丝,细软的黑色,混着干涸的血痂,牢牢粘在锈迹斑斑的铁环上。
记忆突然翻涌而来——安全屋的晨光里,华帝骨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为他煎着金黄的鸡蛋,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笑着说“权簿威,等我们逃出去,就去江南,我给你酿桂花酒”;逃亡的破庙里,华帝骨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手,低声说“别怕,有我在”;手术室外,华帝骨焦急地等待,眼里满是担忧,看到他醒来时,眼底迸发出的光亮,比星辰还要耀眼……
可这些温柔的画面,转眼就被审讯室的残酷撕碎——他亲手扬起的皮鞭,落在华帝骨背上时绽开的血花;他下令用夹棍时,华帝骨指骨变形的模样;他掐住华帝骨脖子时,对方眼底那片死寂的灰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不可能……”权簿威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明明背叛了我,明明和日军做了交易,‘晓光’的人为什么还要拼命救他?小李他们……为什么宁愿死,也要把他带走?”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角,那里还放着石沐媛送来的“证据”——一叠伪造的密信,一张调换过的撤离路线图,还有几个被买通的“证人”的口供。他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那封密信,信纸是石家商铺特有的暗纹纸,字迹模仿华帝骨的笔迹,却在笔画转折处露出了破绽——华帝骨写“光”字时,最后一笔会微微上挑,而这封信上的“光”,却是平首的收尾。
之前被愤怒和恨意蒙蔽的双眼,此刻终于清明了几分。他想起石沐媛送来这些“证据”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想起她每次提起华帝骨时,语气里难以掩饰的恶毒;想起营救当晚,她急于让他下令搜捕,却在他拒绝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难道……沐媛真的骗了我?”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手背传来一阵刺痛——是之前砸墙留下的伤口,此刻又裂开了,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地上的怀表碎片上,与华帝骨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石沐媛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参汤,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与这血腥的审讯室格格不入:“簿威,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给你炖了参汤,快趁热喝吧。”
权簿威没有回头,只是死死攥着手里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沐媛,你告诉我,这封信上的字,真的是华帝骨写的吗?”
石沐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她走上前,想要接过权簿威手里的密信,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簿威,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封信不是之前我让证人指认过的吗?是华帝骨亲手写的,不会有错的。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叛徒?”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权簿威猛地转过身,将密信拍在石沐媛面前的桌子上,指着“光”字的收尾,眼神里满是质问,“华帝骨写‘光’字,最后一笔会向上挑,你看这封信,这笔是平的!还有这信纸,是你们石家商铺的,华帝骨怎么会有你们家的纸?你告诉我!”
石沐媛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声音哽咽:“簿威,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华帝骨是个叛徒,他骗了你,我只是想帮你认清他的真面目!信纸……信纸可能是他从别处偷来的,字迹或许是他故意改的,他那么狡猾,什么事做不出来?你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就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她的眼泪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权簿威的心上。他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想起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想起石家对他的扶持,心里的怀疑又开始动摇——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华帝骨真的狡猾到故意改了字迹?
可下一秒,小李牺牲前的画面突然闯入脑海——那个年轻的“晓光”队员,中枪后倒在地上,却依旧死死抓着地牢的门,对着华帝骨的方向喊“快走”,眼神里没有丝毫怨恨,只有坚定的守护。如果华帝骨真的是叛徒,“晓光”的人怎么会如此信任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你撒谎。”权簿威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沐媛,我了解华帝骨,他虽然倔强,却从不会做背叛信仰的事。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策划的?码头的接头,调换的路线图,还有这些伪造的密信,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石沐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权簿威眼底的清明,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却依旧不肯承认,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流得更凶了:“簿威,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怎么会害你?是华帝骨,是他迷惑了你,他就是个狐狸精,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
“够了!”权簿威厉声喝止,他猛地抬手,想要像之前对华帝骨那样,狠狠扇她一巴掌,可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想起自己对华帝骨挥下的每一次皮鞭,想起华帝骨被打时倔强的眼神,想起自己此刻的愤怒,和当初对华帝骨的恨意如出一辙。
如果……如果石沐媛真的骗了他,那他对华帝骨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他亲手将最爱自己的人推向地狱,亲手打碎了所有的甜蜜与约定,亲手让自己活成了曾经最痛恨的模样(他家族被背叛时,仇人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啪——”权簿威的手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他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与华帝骨被石沐媛扇过的痕迹,莫名地重合在一起。
石沐媛被他的举动吓呆了,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哭泣:“簿威,你……”
“我对不起他……”权簿威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我亲手拷打他,亲手怀疑他,亲手把他逼到绝境……沐媛,你知道吗?他替我挡枪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守在我病床前的时候,几天几夜没合眼;他说要和我去江南的时候,眼里的光,比什么都亮……可我呢?我把他的真心,当成了背叛的证据,把他的爱,当成了阴谋的伪装……”
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像受伤的野兽在深夜里哀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华帝骨,我对不起你……”
石沐媛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恐慌,她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权簿威猛地推开:“别碰我!”他的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恨意,那恨意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如果……如果我能早点看清,如果我能多相信他一点,他就不会受这么多苦,小李他们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煤油灯终于熄灭了,审讯室陷入一片漆黑。权簿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摔碎的怀表,表盘上的桂花纹硌着掌心,疼得他清醒——他终于明白,自己亲手毁掉的,是这个乱世里唯一温暖过他的光。
石沐媛站在黑暗中,看着权簿威绝望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她知道,权簿威己经开始怀疑她了,可她不能认输,不能让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付诸东流。她悄悄后退,转身走出审讯室,轻轻带上房门,将权簿威的呜咽声隔绝在黑暗里,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就算权簿威开始动摇,她也要让华帝骨永远回不来,让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黑暗中的权簿威,仿佛听到了华帝骨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在他耳边低语:“权簿威,你终究还是不信我……”他猛地抬起头,朝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冰冷的空气,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砸在怀表碎片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破碎的爱情,奏响最后的哀歌。
他不知道,此刻的华帝骨,正在根据地的病床上,忍受着伤口的剧痛,心里装满了对他的恨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真相揭开时的残酷,还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悔恨。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心安理得地相信石沐媛,再也无法忘记自己对华帝骨犯下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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