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气黏稠得像凝固的血，煤油灯的火焰明明灭灭，将墙上的刑具映成扭曲的黑影——带血的皮鞭垂在铁钩上，尖端的倒刺还勾着几缕破碎的布条；烧黑的烙铁躺在角落，周围散落着凝结的铁水痕迹；地上的血迹早己干涸，却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华帝骨半靠在冰冷的石柱上，身上的伤口刚被简单包扎过，洁白的纱布很快又渗出暗红的血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得脱了皮，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冷寂，连看向权簿威的眼神，都带着刺骨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权簿威站在他面前，黑色风衣上沾着酒气，领口的领针歪歪斜斜，平日里挺拔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狼狈的颓败。他手里攥着那枚摔碎的怀表，表盘上的桂花纹被血渍浸染，边缘的碎痕硌得掌心生疼，却舍不得松开——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与华帝骨有关的温暖痕迹。
“水……”华帝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喘息。
权簿威猛地回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走到墙角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扶起华帝骨，将水壶嘴递到他唇边。温水顺着华帝骨干裂的嘴唇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却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权簿威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
权簿威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那一下轻微的躲闪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滞。他缓缓收回手，将水壶放在地上，指尖微微颤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还……还疼吗？我让人找了最好的金疮药，再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不必了。”华帝骨打断他，声音依旧冰冷，“权处长有话首说吧，没必要假惺惺地关心我。是想继续用刑，还是有新的‘证据’要给我看？”
“我不是来用刑的。”权簿威蹲下身，与华帝骨平视，眼底翻涌着愧疚、痛苦与挣扎，像被狂风搅动的泥潭，“帝骨，我……”他想道歉，想说“我错了”，想说“我不该信石沐媛”，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亲手施加的伤害，那些刻薄的质问，那些血淋淋的刑讯，哪里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华帝骨看着他眼底的慌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那笑容像一片薄冰，转瞬即逝，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权处长倒是难得有耐心。怎么，石沐媛没再催你逼问‘晓光’的据点？还是说，你终于发现，那些所谓的‘证据’，全都是她伪造的？”
提到石沐媛，权簿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底的愧疚更浓。他避开华帝骨的目光，看向地上的怀表碎片，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我在查。帝骨，我知道之前是我错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不该……不该对你动手。”
“错了？”华帝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绝望与悲凉，“权簿威，你用皮鞭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错了？你用夹棍夹我手指的时候，怎么不说错了？你掐着我脖子，说要杀了我的时候，怎么不说错了？现在来跟我说错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权簿威的心上：“你知不知道，石沐媛早就告诉我了，她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码头的接头，调换的路线图，伪造的密信，全都是她的手笔！她说，你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你只会把我当成叛徒！我当时还不肯信，我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你总会看清真相，觉得你总会信我一次……可你呢？你用行动告诉我，她是对的，你就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你就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刽子手！”
权簿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抓住华帝骨的手，语气里满是急切的辩解：“不是的！帝骨，你听我解释，我当时……我当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我看到那些‘证据’，想到李副官他们的死，我就……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现在己经在查了，我一定会查清真相，一定会让石沐媛付出代价！”
华帝骨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看着权簿威，眼神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查清真相？让她付出代价？然后呢？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对我做的一切吗？就能让那些因为我被抓而牺牲的同志活过来吗？权簿威，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权簿威看着他眼底的绝望，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他知道，自己对华帝骨造成的伤害，早己深入骨髓，无法弥补。可他还是不想放弃，不想看着两人之间的一切，就这么彻底毁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的卑微：“帝骨，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己写好的文件，递到华帝骨面前，文件上“脱离‘晓光’声明”几个字格外刺眼。“这是脱离‘晓光’的声明，”权簿威的声音带着颤抖，“只要你在上面签字，承认你曾经爱过我，然后跟我走，我就会动用所有的力量，保你平安。我会带你离开江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就像在安全屋时那样，我带你去江南，看桂花，酿桂花酒，再也不管这些乱世纷争，再也不管什么立场对立……”
华帝骨低头看着那份文件，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张废纸。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权簿威，眼底的冷漠中带着一丝怜悯：“权簿威，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可以为了所谓的‘重新开始’，背叛自己的信仰，背叛自己的同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签了这份声明，承认爱过你，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权簿威急忙辩解，声音里满是急切，“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受折磨，不想看到你死！帝骨，‘晓光’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命还重要？比我们之间的感情还重要？”
“是。”华帝骨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坚定得没有一丝犹豫，“‘晓光’是我的信仰，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是无数同志用生命守护的希望。它比我的命重要，比你所谓的‘感情’重要千倍、万倍！权簿威，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了信仰而活，是多么坚定而有力量的事；你也永远都不会明白，背叛信仰，是多么可耻而懦弱的行为！”
他看着权簿威，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至于你说的感情……在你亲手扬起皮鞭，在你下令用夹棍，在你掐着我脖子的时候，就己经死了。权簿威，你不配提‘爱’这个字，你也不配让我为你脱离组织。我华帝骨就算是死，也是‘晓光’的烈士，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死，绝不会做一个背叛信仰、苟且偷生的懦夫！”
权簿威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华帝骨，看着他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决绝，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他想起安全屋的晨光里，华帝骨笑着说“等我们逃出去，就去江南”；想起逃亡路上，华帝骨用体温焐热他的手；想起手术室外，华帝骨焦急等待的眼神……那些曾经的甜蜜与温暖，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权簿威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眼眶通红，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为什么你就不能松口？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固执？帝骨，我只是想让你活着，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你的错，就是不该把你的自私，当成爱；你的错，就是不该把你的执念，当成理由；你的错，就是不该亲手摧毁我们之间的一切，然后又妄想用一句‘重新开始’，让我原谅你所有的罪孽。”华帝骨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权簿威的心上，“权簿威，你走吧。我不会签这份声明，也不会承认爱过你。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等着我逃出去的那一天，我会亲手揭穿石沐媛的阴谋，让你为你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权簿威看着他眼底的决绝，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说服他。他缓缓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捡起地上的文件，紧紧攥在手里，文件的边缘划破了掌心，渗出血来，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心里的痛苦，早己远远超过了身体的疼痛。
煤油灯的火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熄灭。权簿威最后看了一眼华帝骨，看着他苍白而倔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冰封的冷寂，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转身，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鲜血淋漓。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煤油灯微弱的火焰，映着华帝骨冰冷的侧脸。他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胸前的纱布上，与渗出的血渍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知道，权簿威提出的条件，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也是他唯一能远离这场纷争的机会。可他不能答应，不能背叛自己的信仰，不能背叛那些为了救他而牺牲的同志，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初心。就算前路是死路一条，他也要走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守住自己的信仰与尊严。
而门外的权簿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未签字的声明，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他知道，自己彻底失去华帝骨了，失去了这个乱世里唯一温暖过他的光。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真相，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被自己亲手摧毁的，曾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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