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军的雷霆清剿，迅速稳定了长安的秩序。那些作乱的小妖，在制式符箓的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治标。
长安城太大了，历经数朝，不知在多少阴暗的角落里，藏匿着魑魅魍魉。堵不如疏，杀不胜杀。
就在朝堂诸公为此事商议对策之时，一个消息，如春风般传遍了全城。
那位西行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功德圆满的圣僧——唐三藏，回到了长安。
他没有惊动官府，也没有百官相迎。他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袍，手持九环锡杖，一步一步，从西门走进了这座他阔别了近二十年的故都。
可他的归来，本身就是一场盛事。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对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顶礼膜拜。他的面容，与寻常老人无异，布满了风霜的痕跡。但他的那双眼睛，却蕴含着无尽的慈悲与智慧，仿佛能看透人世间的一切苦厄。
李世民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
他没有召见，而是下了一道旨意：请圣僧于大慈恩寺开坛讲法，普度众生。
这既是尊重，也是一种默契。
三日后，大慈恩寺，高耸入云的大雁塔下，早己是人山人海。
唐三藏盘坐于九品莲台之上，神情肃穆。李世民与文武百官，则坐在不远处的观礼台上，静静等候。
没有繁琐的仪式。
吉时一到，唐三藏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扫过下方无数虔诚的面孔。
他没有说话，只是开始诵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穿过了人海的喧嚣，穿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人的心底。
随着第一个音节的吐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从唐三藏的身上荡漾开来。
这是佛光。
是凝聚了一位得道高僧一生功德、智慧与慈悲的本源之光。
那金光如水波，一圈圈扩散，起初只笼罩了莲台，接着是整个大雁塔，然后是整个大慈恩寺。
它没有停下。
金色的光芒，如同一场无声的潮汐，继续向外蔓延，越过寺庙的围墙，覆盖了坊市，漫过了街道，最终，将整座巍峨的长安城，都笼罩在了一片温暖祥和的佛光之中。
城中的百姓，只觉得沐浴在一片暖阳之下，连日来的烦躁与不安，都被这光芒抚平，内心一片宁静祥和。
但对于某些存在而言，这光芒，却不亚于最严酷的审判。
城北，一处废弃的宅邸，地下的暗窖里。
几十个形容各异的妖物，正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它们是侥幸从神策军清剿中逃脱的漏网之鱼。
一只长着三只眼睛的狼妖，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那些人族的兵士，太他妈邪门了！几张破纸，就能要了我们的命！这长安城，待不下去了！”
“可城外，如今查得更严！我们能躲到哪里去？”一只断了尾巴的狐妖，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就在它们争吵不休之时，一缕金光，穿透了厚重的土层与石板，悄无声息地照了进来。
“什么东西？”
狼妖警惕地抬头。
那金光，并不灼热，也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
它照在狼妖的身上，狼妖只觉得浑身一僵。
它没有感受到被“破邪符”灼烧的痛苦，反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光芒，仿佛渗透了他的皮肉，首接照进了它的灵魂深处。
一幕幕画面，在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
它还是幼崽时，被同类欺凌，差点饿死在雪地里。
它第一次为了一个馒头，咬伤了一个人类的孩子。
它为了修炼，吸食生灵的精气，看着它们在痛苦中枯萎。
杀戮，背叛，贪婪，恐惧……它数百年妖生中所有的恶，所有的罪，在这一刻，都被这道佛光，清晰无比地映照出来，再无处遁形。
“啊——！”
狼妖抱着头，痛苦地嘶吼起来。
这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源自灵魂的拷问。
那佛光，没有降下惩罚，它只是在告诉它：你看，这就是你。
狼妖的嘶吼，很快变成了呜咽，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它不是个例。
暗窖里所有的妖物，都在佛光的照耀下，经历着同样的过程。
它们的凶性，它们的戾气，它们赖以为生的恶念，都在这慈悲的佛光中，如同冰雪般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它们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是“悔”。
不知过了多久。
狼妖停止了哭泣，它缓缓站起身，那三只凶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清明与悲戚。
它朝着金光传来的方向，深深地跪了下去。
“我……错了……”
它用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从长安城的各个角落，阴暗的下水道，废弃的古井，荒凉的乱葬岗……一个又一个藏匿的妖物，走了出来。
它们不再躲藏，不再畏惧。
它们仿佛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又像是追逐光明的飞蛾，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大慈恩寺。
当第一个形容丑陋的树妖，蹒跚着走出人群，跪倒在寺庙门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神策军的士兵们立刻拔出了横刀，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且慢。”
观礼台上，李世民的声音响起。
他看着那些从西面八方涌来，却毫无攻击性的妖物，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越来越多的妖物，聚集在了大慈恩寺的门外。它们形态各异，有青面獠牙的恶鬼，有体型庞大的兽妖，也有楚楚可怜的精怪。
它们没有冲击防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们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
足足有三百之数。
它们对着大雁塔的方向，对着那诵经的圣僧，虔诚地叩首。
无声的眼泪，从它们狰狞或美艳的面孔上滑落，洗去了污秽，也洗去了罪孽。
它们在弃恶从善。
它们在跪谢唐僧的超度。
莲台之上，唐三藏的诵经声，缓缓停歇。
他看着下方跪伏的众妖，那双慈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众妖，微微颔首。
刹那间，那些妖物身上缠绕的黑色妖气，轰然散去。它们的身体，在佛光中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天地之间。
它们没有死。
它们是被剥离了罪孽的妖身，以纯净的魂魄，被引入了轮回。
一场足以动摇长安根基的妖物隐患，就在这一场讲经之中，消弭于无形。
观礼台上，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震撼。
原来，力量，还有这样一种形态。
李世民缓缓站起身，对着远处的莲台，遥遥一拜。
这一拜，是人皇对佛陀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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