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刚在广州站停稳，陈守义就抱着念念往车门挤。怀里的女儿闭着眼，呼吸浅得像根悬着的棉线，嘴唇泛着青——一路颠簸，她的哮喘又犯了，靠在赵小红怀里，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
“慢点挤，别碰着娃！”赵小红拽着陈守义的衣角，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她表哥写的“广州第三医院，哮喘专家周三坐诊”。她裤脚沾着灰，衬衫后背被汗浸出一大片印子，却顾不上擦，只盯着怀里的念念，声音发颤：“再坚持会儿，到医院就好了，啊？”
陈守义没说话，只是把念念往怀里又搂紧了点。广州的日头比莲城毒，刚出车站，热气就裹着汽车尾气扑过来，呛得他嗓子发紧。他按着纸条上的地址，往医院跑，脚步快得踉跄，赵小红拎着行李在后面追，喊着“你慢点，我跟不上”，他也没敢停——念念的脸越来越白，他怕再慢一步，就来不及了。
到医院门诊楼时，刚过上午九点。挂号窗口前排着长队，陈守义抱着念念冲过去，扒着窗口喊：“同志，挂哮喘科李专家的号，麻烦您快点！”
窗口里的护士抬头看了眼他怀里的孩子，皱了皱眉：“李专家的号今早六点就挂满了，没号了，明天再来吧。”
“明天？”陈守义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手攥得窗沿发白，“我娃喘得快不行了，等不到明天！您通融通融，加个号行不行？我从老家来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
“加不了，专家号都是定好的，哪能说加就加。”护士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候诊区，“要不你先去急诊看看，别在这堵着窗口。”
陈守义还想再求，怀里的念念突然咳了两声，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赵小红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别吵了，先去急诊，别吓着娃。”
两人抱着念念往急诊跑，急诊候诊区也坐满了人。护士量了念念的血氧，说“82，有点低，得吸氧”，可氧气管不够，让他们在旁边等着。陈守义抱着女儿坐在长椅上，看着她闭着眼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手攥着，紧得发疼——他摸了摸兜里的钱，是巷里街坊凑的280块，叠得整整齐齐，现在却连个专家号都挂不上。
“大哥，挂不上号？”一个穿夹克的男人凑过来，三十来岁，头发油乎乎的，手里夹着根烟，往陈守义身边凑了凑，“李专家的号？我能帮你弄着，明天的，保准能看上。”
陈守义猛地抬头，眼里亮了点：“真的？你能挂上？”
“那可不。”男人笑了笑，往西周扫了眼，压低声音，“我跟挂号处的人熟，加个号的事。不过嘛……这人情得意思意思，300块，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给你办，明天首接来取号就行。”
“300块？”陈守义的脸一下子沉了——他兜里只有280块，差20。他攥着兜口，犹豫着开口：“同志，我……我就280块，是街坊凑的救命钱，能不能少20？我保证，以后有钱了一定还你……”
男人皱了皱眉，假装为难地叹了口气：“280就280吧，看你娃可怜。不过你得快点，我这还有别人等着呢，晚了就加不上了。”
陈守义心里一紧，赶紧从兜里掏出那沓钱——有10块的、5块的，还有不少1毛、2毛的，是街坊们一块一毛凑出来的。他数都没数，全塞给男人：“你快点，我娃等不起。”
“放心，半小时就给你回话，你在这等着，别走开。”男人接过钱，揣进兜里，转身就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陈守义手里的缴费单，“把你那单子给我，我得填信息。”
陈守义想都没想，把那张写着念念名字的缴费单递了过去。男人接过单子，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赵小红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拉了拉陈守义的胳膊：“这人靠谱吗？别是骗子吧？咱再问问护士，有没有别的办法……”
“不是骗子，他说跟挂号处熟。”陈守义打断她，声音有点急——他太想让念念看上专家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想放过，“再等等，他说半小时就回来。”
赵小红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念念，往陈守义身边靠了靠。急诊区的人来来往往，有哭的、有吵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汗味，呛得人难受。陈守义盯着楼梯口，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过去了，那个穿夹克的男人，连影子都没出现。
“他怎么还不回来？”赵小红的声音发颤，“我去楼梯口看看。”她刚要起身，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过，嘴里念叨着“刚才抓了个黄牛，骗了好几个病人的钱，跑太快没追上……”
陈守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下。他猛地站起来，往楼梯口冲，边跑边喊：“那个穿夹克的男人！30来岁，头发油的！你们看见没？”
候诊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有人指了指大门方向：“刚才往那边跑了，好像打车走了。”
陈守义往大门跑，刚冲出门诊楼，就看见一辆出租车正往路口开——车后座的窗户开着，他隐约看见那个穿夹克的背影。他疯了似的追上去，边追边喊：“停下！把钱还我！那是我娃的救命钱！”
出租车没停，越开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车流里。陈守义追了两步，腿一软，“扑通”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广州的太阳晒在背上，烫得像火，可他浑身却冷得发抖——那280块，是念念的手术费，是街坊们的心意，就这么被骗子骗走了。
“钱……钱没了……”陈守义的声音发颤，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蹲在医院门口，来往的人都绕着他走，有人好奇地看他，有人低声议论，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想起刘婶塞给他的10块钱，说“给娃买点好吃的”；想起张师傅把卖爆米花的20块全塞给他，说“别嫌少”；想起王奶奶颤巍巍地递给他5块钱，说“我老太婆没多少，别嫌弃”……这些钱，他没护住。
赵小红抱着念念跑过来，看见他蹲在地上哭，心里也慌了：“钱……钱没了？”
陈守义点点头，眼泪砸在地上，混着地上的灰尘，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攥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现在，他只剩这张纸了，连给念念买瓶水的钱都没有。“都怪我……我不该信他的，我不该……”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哽咽，“街坊们凑的钱，我就这么给骗走了，我对不起他们……”
“别打自己！”赵小红赶紧拉住他的手，她的手也在抖，却还是强撑着说，“钱没了再想办法，娃还在呢！咱不能慌，一慌就真完了。”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念念，女儿还闭着眼，呼吸比刚才匀了点，“你忘了？老周说他仓库里有药，咱回莲城，回莲城找老周，肯定能救念念！”
“回莲城……”陈守义重复着这三个字，慢慢抬起头。赵小红的眼里也含着泪，却没掉下来，正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盼头——就像当初在莲城巷口，她劝他“别放弃”时那样。
陈守义抹了把眼泪，慢慢站起来。他接过念念，抱在怀里，指尖碰着女儿温热的脸——不能慌，不能垮，他得带女儿回莲城，得救她。“走，回莲城。”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比刚才稳了点，“不管咋样，咱得把娃救回来。”
赵小红点点头，拎起行李，跟在他身后。两人抱着孩子，慢慢往车站走。广州的街道很宽，人很多，可他们却觉得孤零零的——手里没了钱，没了专家号，只剩怀里的孩子，和回莲城的路。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像两根绷得紧紧的弦，却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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