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第三医院的走廊，瓷砖凉得像浸了冰。陈守义抱着念念蹲在墙角，后背抵着墙，却没半点暖意——怀里的小身子软得发飘，念念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哭湿的泪珠，呼吸轻得像根要断的棉线。
“念念，再撑撑，啊？”他凑在女儿耳边轻哄，声音发颤。指腹碰了碰她的脸颊，烫得慌，比来时长途汽车的铁皮顶还烫。早上在巷口上车时，念念还攥着他的手说“爸爸，广州有大象吗”，现在却连眼皮都抬不动了。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传来“嘀嘀”声，是心电监护仪的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陈守义心上。他刚要起身去问问医生，就看见穿粉白护士服的姑娘拎着托盘跑过来，白口罩勒得脸发红，声音急得发颤：“是陈念念家属吗？快！孩子血氧掉到80了！”
陈守义的心脏“咚”地沉下去，抱着女儿就往护士指的方向跑。托盘里的血氧仪线晃荡着，探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在莲城医院见过这东西，上次念念哮喘发作，血氧掉到90，医生就慌得首跺脚，更别说80了。
“咋会这么低……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语无伦次地问，脚步踉跄着差点撞上门框。护士把念念放到临时观察床上，飞快地把血氧探头夹在她小手指上，屏幕上的数字跳了两下，定在79，红得刺眼。
“支气管痉挛加重了，得立刻吸氧！”护士一边拆氧气管包装，一边冲走廊喊“李姐，再拿套氧气管来！”，喊完转头对陈守义说，“你别急，先稳住孩子，氧气管一到就上。”
陈守义攥着女儿的手，指尖能摸到她细弱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念念，爸爸在呢，别睡……”他把脸贴在女儿额头，烫意顺着皮肤往心里钻。念念的手动了动，像是想抓他的手，却没力气，只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另一个护士跑过来，手里空着，脸色发白：“没了！急诊那边刚收了个溺水的，最后两套氧气管刚用上，库房的还没送过来——得等1小时！”
“1小时？”陈守义猛地抬头，声音瞬间拔高，抓着护士的胳膊就往死里攥，“她现在血氧79！等1小时？等得起吗？你们再找找！求求你们再找找！”他的指甲掐进护士的白大褂，指节泛白——刚才黄牛骗走钱时没这么慌，现在听见“等1小时”，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
“我们找了！真的没了！”护士被他攥得疼，却没敢挣开，声音软了点，“库房的人说最快也要40分钟，您先别激动，孩子现在需要安静，您一慌，孩子更紧张……”
“安静？”陈守义看着床上的念念，她的嘴唇己经泛青，呼吸越来越浅，每吸一口气，小肩膀都要抖一下。他突然想起妻子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呼吸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动静——那种“抓不住”的慌，又一次把他淹了。
他猛地松开护士的胳膊，转身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念念抱起来。女儿的头歪在他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窝，轻得像羽毛。“不能等，”他喃喃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咱不等了，回莲城——回莲城就有药了，啊？”
“回莲城？”护士愣了，赶紧拦他，“现在孩子这样，怎么坐车？长途汽车要走6个小时！路上出点事怎么办？您再等等，库房的氧气管快到了！”
“等不了！”陈守义抱着念念就往外冲，脚步快得像疯了，“在这等就是等死！回莲城，老周有药——他有治喘的药！”他没回头，也没听护士在身后喊什么，眼里只有走廊尽头的大门，只有“回莲城”这三个字——刚才赵小红说的“老周有药”，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刚冲出医院大门，就看见赵小红拎着个塑料袋跑过来，里面装着刚买的退烧药和温水壶。“怎么样了？医生咋说？”她看见陈守义抱着念念往外冲，脸瞬间白了，赶紧跟上，“咋不等我？这是要去哪？”
“氧气管没了，等1小时，”陈守义的声音急得发颤，脚步没停，“念念撑不住，咱回莲城，找老周——他有药！”
赵小红心里“咯噔”一下，也没再多问，赶紧把塑料袋塞到他另一只手里，帮他托着念念的后背：“我跟你一起！车站在哪？我去买票！”她的手碰到念念的后背，烫得慌，心也跟着揪紧——早上在巷口上车时，念念还跟她笑，说“小红阿姨，到了广州给我买糖”。
两人往车站跑，广州的秋阳毒得很，晒得柏油路冒热气，可陈守义抱着念念，却觉得浑身发凉。念念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声说：“爸……累……”
“快了，念念快了，”陈守义赶紧低头哄她，用袖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再撑会儿，到了车上就睡觉，睡醒了就回莲城了——回了莲城，周爷爷给你糖吃，甜的。”
赵小红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喊“快到了！前面就是汽车站！”。她的碎花衬衫后背全湿了，头发粘在脖子上，却没敢放慢脚步——她看见陈守义的脸，白得像纸，抱着念念的手抖得厉害，那是她第一次见这个“守规矩”的男人，慌成这样。
到了汽车站，赵小红冲进去买票，陈守义抱着念念蹲在门口的树荫下。念念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睛半睁着，看着他，小声说：“爸……我是不是要找妈妈了……”
陈守义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眼泪“唰”地掉下来，砸在女儿的脸上。“别胡说，”他赶紧抹掉眼泪，把女儿抱得更紧，“妈妈在莲城等咱呢，等你好了，妈妈就来看你——咱不找妈妈，咱回家，啊？”
“票买着了！最后一班回莲城的，还有10分钟发车！”赵小红举着两张票跑出来，拉着陈守义就往候车室冲。陈守义抱着念念，跟着她跑，耳朵里只有女儿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赵小红喊“让让！麻烦让让！”的声音。
刚冲上汽车，陈守义就抱着念念往最后排的座位跑，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靠窗的位置，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汽车发动的瞬间，他摸了摸女儿的小鼻子，还有气——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揪得更紧。
赵小红坐在旁边，把温水壶递过来：“给孩子喂点水，慢点喂。”她看着陈守义手抖着给念念喂水，小声说，“别慌，老周肯定有药，念念肯定能好——咱都能回莲城。”
陈守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广州的高楼越来越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回莲城，回修表巷，回那个有老座钟、有老周、有能救念念的药的地方。
汽车驶离市区，往高速上开。念念在他怀里睡着了，呼吸还是轻，却比刚才稳了点。陈守义抱着她，胳膊麻了也不敢动，只是盯着怀里的小身子，心里一遍遍地念：念念，撑住，回了莲城就好了——爸爸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了，再也不让你走巷尾的近路了，只要你好，让爸爸做啥都行。
赵小红看着他的样子，悄悄别过脸，抹了把眼泪。车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远处的山像蹲在地上的黑影。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戒指——那是弟弟送她的，说“姐，戴着它，在城里能平安”。她攥紧了戒指，心里念：老天保佑，让念念平安回莲城，让我们都能回修表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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