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出租屋里，林秀芬一夜安眠。
没有张建强的鼾声和酒气，没有对孩子未来的焦虑，没有对婆家刁难的隐忍。只有彻底的、属于她自己的宁静。重生以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
天刚蒙蒙亮，她就自然醒来。身体像是上足了发条，充满了干劲儿。
她今天的目标非常明确——把那堆布料，变成更多的活钱。
洗漱后，林秀芬换上那件唯一的玫红色连衣裙。
锁好门，她快步走向城西那间存放布料的破屋。清晨的街道，己经有早起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赶去上班，空气中飘着早餐摊子炸油条和蒸包子的香气。
林秀芬花一毛钱买了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打开那间破屋的门。
几大捆布料静静地堆在那里，在从破窗透进的微光里，像是等待发掘的宝藏。
她解开一捆，仔细翻看。布料果然如她所料，质地厚实，棉线均匀，只是颜色确实有些问题。有的是一匹布上颜色深浅不一，有的是印染的小碎花模糊了边角。但不影响使用。
首接卖布匹？太扎眼，而且她没有固定的销售渠道，很容易被注意到，甚至被找麻烦。
裁剪成布料零卖？费时费力，而且需要专门的摊位，同样惹眼。
林秀芬早就想好了出路。前世，她为了补贴家用，什么零活都接，缝纫手艺更是被生活硬生生磨炼出来的。她注意到，这年头市面上成品衣服选择少且贵，很多人还是买布去找裁缝做。但裁缝做一件衣服工时费不低，而且慢。
她的优势在于：有大量低成本甚至近乎零成本的优质布料，有精湛快速的缝纫手艺。
她的计划是：将这些布料快速加工成当下流行的、简单实用的成品，然后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迅速出手，薄利多销，快速回笼资金！
她选中一匹颜色略有些不均匀的藏蓝色棉布，这种颜色沉稳，不挑人，有点色差也不明显。又选了一匹白色底子带点点小蓝花的布，清新活泼。
她没有做复杂款式的打算。目标明确：主打男女式衬衫和及膝短裤。这两种款式简单，用料计算方便，裁剪速度快，而且几乎人人都需要。
咔嚓咔嚓的剪刀声在空旷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前世为了赶工糊口，她常常熬夜踩缝纫机，手指都不知道被扎破过多少次。如今这点工作量，对她来说几乎不算什么。
一个上午，她几乎水米未进，全神贯注地裁剪。地上很快堆叠起一片片裁好的衣片和裤片。
中午，她匆匆吃了点带来的干粮，又跑去附近的旧货市场，咬牙花二十五块钱买了一台二手的“蝴蝶牌”脚踏缝纫机。
把沉甸甸的缝纫机搬回破屋，林秀芬顾不上休息，立刻穿针引线，调试机器。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缝纫机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为她新生活奏响的进行曲。
拼接、锁边、上领、装袖、缝裤腰、绱裤腿……每一个步骤她都烂熟于心，速度极快。
一件件藏蓝色的男式衬衫、白底蓝花的女士衬衫和同布料的短裤，在她手中逐渐成型。
夕阳西下时，她的身边己经堆起了二十多件成品。
她挑出两件自己尺码的衬衫和短裤，仔细叠好。剩下的，她分别打包进两个大麻袋里。
成败，在此一举。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附近的工人文化宫广场有个自发的集市，很多附近厂子的职工和家属会去那里逛，买卖些东西。
林秀芬雇了个板车，把缝纫机和两大袋衣服拉到广场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把衣服一件件平整地铺在旧床单上。
她没吆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很快，就有人被这些颜色清爽、款式简单的衣服吸引。主要是价格太。
“同志，这衬衫怎么卖？”一个看着像老师的中年女人拿起一件女式衬衫问道，手指摸着布料，“这布挺厚实啊。”
“衬衫八块，裤子六块。”林秀芬报出早就想好的价格。这个价格，比百货大楼里同等质量的成品便宜将近一半，甚至比买布去找裁缝做还要划算些。
“这么便宜？”中年女人惊讶了，仔细检查做工，“呀，这针脚真密实，不是残次品吧？”她注意到了颜色有些微的不均匀。
林秀芬坦然道：“大姐您好眼力。布是厂里处理下来的，颜色有一丁点不均匀，但不影响穿，质量和厚度绝对没问题！就是图个实惠，赚点手工费。”
她坦诚布料的“瑕疵”，反而赢得了信任。
“给我拿这件，再给我爱人拿件男式的，有更大一号的吗？”中年女人很快下了决定。
“有！您看看这件！”林秀芬赶紧拿出尺码大一点的。
开张了！
有了第一个顾客，很快就吸引了第二个、第三个……
“这裤子才六块？给我儿子买两条！”
“这布确实厚实，夏天穿有点热，但春秋穿正好！”
“同志，给我留两件女式的，我回家拿钱去！”
林秀芬忙得团团转，收钱，找钱，拿货。
不到两个小时，两大麻袋的衣服，卖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人预定了下次的。
她粗略一算，扣除微不足成本，净赚了一百多块！这几乎相当于纺织厂一个熟练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摸着口袋里又一次变得厚实起来的钞票，林秀芬的心有些激动。这条路，走通了！
她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妈？！真是你啊！”
林秀芬身体一僵，抬起头。
只见老二张莉娜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裙子，拉着小姐妹，正站在她的摊子前，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秀芬手里还没来及收起来的零钱。
张莉娜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台二手缝纫机和空荡荡的床单，脸上先是震惊，随即迅速转变为一种复杂的表情。
“妈！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爸都快气疯了！家也不回！饭也没人做。你居然在这儿……在这儿摆地摊卖衣服？！”她的声音尖利起来“你知不知道这多丢人啊！让人知道我妈摆地摊，我以后在学校怎么见人！”
林秀芬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气愤而扭曲的年轻脸庞，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前世的温情，被这话语彻底浇灭。
这就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好女儿。
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她为什么离家，不是问她这两天怎么过的，而是责怪她给自己“丢人了”。
林秀芬慢条斯理地把钱收好，拍了拍手上的灰，抬眼看向张莉娜，眼神平静无波。
“我摆摊，丢你的人了？”她语气轻飘飘的，“我己经跟你爸两清了。我现在干什么，去哪儿，丢不丢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莉娜被噎得一愣，完全没料到母亲会是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气得跺脚，“你是我妈！怎么就没关系了！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家！给爸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摆地摊像什么样子！”
“回家？”林秀芬嗤笑一声，开始动手收拾缝纫机，“回哪个家？那个你们一家子都觉得我理所当然该当牛做马的家？张莉娜，你也是大姑娘了，话我今天就撂这儿——”
她停下手，目光锐利地看向张莉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个家，我不会再回去。你们觉得丢人，那就别认我这个妈。以后，各过各的。”
说完，她利落地捆好缝纫机，扛起麻袋，转身就走。
留下张莉娜和她的小姐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她那个逆来顺受、永远低着头干活的妈……怎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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