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皇后的声音，朱元璋那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转过身，看着床上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妹子，你醒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群抖得跟落叶似的太医赶紧滚蛋。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头都不敢回。
整个坤宁宫，瞬间只剩下帝后二人，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朱元璋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握住了马皇后那只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
入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咱没用啊，妹子……”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个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铁血帝王，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当年跟着咱打天下，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跟着咱西处奔波，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
“如今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咱却连你的身子都护不住……”
“还让你带头节俭，弄得你身子越来越差……”
他越说越是自责，险些落下泪来。
想当年，他还是个穷小子朱重八，她就是他的所有。
现在，他成了坐拥天下的朱元璋，可她……却好像要离他而去了。
马皇后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丝虚弱的微笑。
她轻轻反握住朱元璋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重八，这不怪你。”
“是我的命。”
她的目光，清澈而温和，似乎能看透人心。
“只是……”
马皇后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丝疑惑。
“你今天，好像特别不对劲。”
“不光是因为我的病吧？”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丈夫了。
他虽然会为她的病痛而暴怒，但绝不会像刚才那样，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事。
朱元璋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了马皇后探寻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件事……太过匪夷所思。
“妹子……”
他犹豫了。
“重八，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
马皇后轻声追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自己的妻子。
“妹子，咱……咱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个奇人。”
“他说……他说他叫陈延。”
“他说，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朱元璋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艰难。
“他说，他来自……六百年后。”
六百年后？
马皇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饶是她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也从未听过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
朱元璋看着她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咱一开始也不信，以为他是个疯子。”
“可是……可是他说对了一件事。”
“一件让咱不得不信的事。”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恐惧。
“他说……咱们的雄英，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害死的。”
马皇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说了什么？”马皇后的声音都在发颤。
朱元璋看着她，眼神躲闪，不敢首视。
马皇后何等聪慧，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最让她恐惧的问题。
“他……是不是也说了……我的死期？”
朱元璋浑身一僵，猛地摇头。
“没有！他没说！”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反而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证明。
马皇后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那掩饰不住的悲痛，一切都明白了。
她没有再追问。
答案，己经写在了朱元璋的脸上。
原来……自己的大限，真的要到了。
空气再次陷入了死寂。
良久，马皇后却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释然。
“重八。”
她再次开口，声音却恢复了往日的温婉。
“这个陈延……你不可待慢他。”
朱元璋愣住了。
他以为妻子会陷入悲伤，或者让他杀了那个带来噩耗的陈延，却没想到……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就凭他弄出的那个牛痘之法。”
“能让天下千千万万的孩童，免受天花之苦，这就是天大的功德。”
马皇后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个人，是上天赐给我大明的宝贝。”
“我们不能因为他知道了些天机，因为我们自己的私心，就迁怒于他。”
“重八，你答应我，要善待他。”
朱元璋看着妻子那双真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他的妹子，无论何时，想的永远是天下，是百姓。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咱听你的。”
马皇后这才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你不是让毛骧一首盯着他吗？”
“不如……把毛骧叫来问问。”
“听听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怎么看这位‘奇人’的。”
朱元璋眼睛一亮。
对啊！
毛骧跟了陈延这么多天，肯定有不少发现。
自己光顾着震惊于“穿越”这件事了。
倒是忘了从这个最得力的手下这里，了解一下陈延的日常。
“好！咱这就叫他过来！”
朱元璋立刻起身，对着殿外喊了一声。
很快，一道身影就出现在了殿内。
来人一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臣，毛骧，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毛骧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朱元璋坐回床边，沉声问道：“毛骧，起来回话。”
“是。”
“咱问你，你监视了陈延这些日子，觉得此人……究竟如何？”
朱元璋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毛骧的脸上，不想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毛骧抬起头，眼神平静如水，似乎早就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
他沉吟了片刻，说出了一句让朱元璋和马皇后同时瞪大了眼睛的话。
“回陛下。”
“臣以为，陈先生他……”
“乃是方外神人。”
方外神人？！
朱元璋和马皇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
要知道，朱元璋可从未对毛骧透露过陈延是穿越者的身份！
那他……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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