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小院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朱元璋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延，满脸的震惊。
朱元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个一干二净。
嘴唇哆哆嗦嗦地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股子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狠劲，那股子君临天下的霸气，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听到了自己最无法接受的噩耗。
“你……你说什么？”
过了好半晌，朱元璋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允炆那小子……他，他没接标儿的班？”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也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可能。
如果不是允炆接班，那接班的人是谁？
标儿呢？
他的标儿去哪了？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陈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叹了口气。
他知道。
这对一个父亲，尤其是一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帝王父亲来说，是何等残酷。
“他接了。”
陈延的声音很平静。
“只不过，他接的不是太子朱标的班。”
“他接的是你的班。”
朱元璋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地盯着陈延。
“你给咱说清楚！”
“标儿呢？！”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奉旨巡视陕西，为迁都西安做准备。”
陈延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巡视归来，太子便染上了风寒。”
“当年，病逝于京中。”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脚瞬间变得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脑门。
标儿……没了？
咱的标儿，没了？
怎么可能！
他可是咱最得意的儿子，是大明最合格的储君啊！
他怎么会……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风寒就没了？
“你胡说！”
朱元璋双目赤红。
“你告诉咱，雄英那孩子没了，咱信了。”
“你告诉咱，皇后时日无多，咱也信了。”
“可标儿……怎么可能！”
陈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史载，太子薨，谥‘懿文’。”
“其子朱允炆继位后，追尊其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谥号……庙号……
这些都是给死人追封的。
朱元璋再也站不住了，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
“噗……”
一口气没上来，他张嘴就想吐血，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陈友谅……”
“陈友谅你个狗日的！”
朱元璋突然捶着地，破口大骂起来，眼泪顺着脸上的褶子就流了下来。
“你当年在鄱阳湖上咒咱，说咱注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咱不信！”
“咱偏不信！”
“咱的儿子，凭什么要给你那贼老天的诅咒陪葬！”
他在地上嚎啕着，发泄着心中的悲痛与愤怒。
陈延默默地看着，没有去扶，也没有去劝。
他知道，这位铁血帝王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哭了许久，骂了许久，朱元璋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他撑着地，颤巍巍地爬起来，重新坐回到另一张椅子上。
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眼中的光彩都黯淡了下去。
“风寒……”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陈延，声音嘶哑。
“风寒，你能治，对吧？”
这一刻，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
陈延点了点头。
“能治。”
“寻常的风寒，几副药下去，只要不是拖得太久，问题不大。”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复，朱元璋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
“你不知道，标儿他对咱，对整个大明有多重要。”
“他要是没了，朝堂上那些骄兵悍将，那些开国元勋，谁能镇得住？”
“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
“到时候，咱要是也走了，留下允炆那孩子，他一个半大小子，怎么坐得稳这江山？”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陈延。
“咱要是真到了那一步，肯定会立允炆。”
“毕竟是标儿的儿子，咱偏爱他。”
“但那些藩王，咱的那些儿子们，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会服气？”
“到时候，这大明……怕是要乱啊！”
陈延听着他的话，心里明白，朱元璋己经彻底相信了。
他不仅相信了朱标会死，甚至己经开始思考朱标死后的连锁反应了。
“我能治风寒，不假。”
陈延看着他，决定再给他泼一盆冷水，让他彻底清醒。
“但是，老朱，你要明白一件事。”
“人会死，有很多种原因。”
“出门被马车撞了，是意外。”
“地震了，发大水了，是天灾。”
“就算没病没灾，人老了，心肝脾肺肾这些零件不好使了，也会死。”
“这叫寿终正寝。”
陈延一字一句地说道。
“太子的身体底子，本就不算太好。”
“常年处理政务，积劳成疾，心力交瘁。”
“就算我治好了他的风寒。”
“你要是不让他好好休养，把身体的亏空补回来，他迟早还会因为别的事情倒下。”
“到时候，神仙难救。”
朱元璋沉默了。
他怔怔地看着地面，陈延的话，让他那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是啊。
能治好一次，能次次都治好吗？
能治好病，能防得住意外吗？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咱记住了。”
“等回宫，咱就下旨，让标儿，还有雄英，都给咱滚去歇着！”
“什么政务，什么学业，都给咱停了！”
“天大的事，有咱这把老骨头顶着！”
“谁敢让他们累着，咱就剁了谁！”
这位帝王，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狠厉。
只不过，这份狠厉，此刻全都化作了对子孙的爱护。
他又急切地看向陈延。
“那允炆呢？”
“咱把皇位传给他了，他当皇帝当得怎么样？”
“他有没有辜负咱，有没有辜负他爹？”
陈延看着他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决定说出那个更加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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