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偏僻的厢房，张管事将他送入屋内，依旧是那句冰冷的“不得随意走动”，随后便关门离去。这一次，门外没有传来落锁声，但林墨轩感觉无形的锁还牢牢地挂在他的心上。
房玄龄那看似无意的一瞥，像一根细小的尖刺，扎在他敏感的神经末梢。那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悸。他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一个刚刚沐浴更衣、被特意收拾过的“来历不明”者，出现在秦王与心腹密议的院外……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富暗示性的信号。
林墨轩一夜无眠，在各种猜测和恐惧中辗转反侧。窗外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以为下一秒就会有人破门而入，将他拖出去审问乃至处决。
然而，一夜风平浪静。
次日清晨，送早膳的依旧是那位沉默的老人。粥似乎比昨日稠了些，甚至还多了一小碟腌渍的梅子。老人放下餐食，目光在他身上那套靛蓝色新衣上停留了一瞬，依旧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这种沉默的、细微的“优待”，反而让林墨轩更加不安。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擦拭干净、等待估价或是使用的物品，命运完全操之于他人之手。
被动等待的煎熬远比荒野求生更折磨人。吃完早饭，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人声和脚步声，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想要掌控自身命运的冲动，最终压过了“莫问莫听莫多看”的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院中无人。晨光熹微，给这破败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院子，站在那条狭窄的甬道里。左右张望，一边似乎通向更偏僻的所在（可能是仓库、马厩之类），另一边则连接着稍显“繁华”的区域——他昨天被张管事带走的方向。
犹豫了片刻，他选择了那条看似能通往“内部”的路径。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座王府，需要知道自己在哪，周围是什么。哪怕只是多看清一点地图，也能让他多一分虚幻的安全感。
他贴着墙根，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放轻，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巨大的府邸缝隙中缓慢移动。沿途遇到几个低头匆匆走过的杂役，他们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忙碌和忧虑中，并未对这个生面孔投以过多关注。
越往前走，建筑越发规整，路面也变成了石板铺就。他开始看到一些穿着体面些的侍女，捧着衣物或器皿，悄无声息地穿梭于不同的院落之间。她们的脚步更轻，神态也更谨慎。
林墨轩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既兴奋又害怕。他看到了更多王府的细节：精美的雕花窗棂，角落里摆放的盆栽，甚至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琴声……这一切都与他那个破败的小院截然不同，展现着王府真正的底蕴。
他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排更高大的屋舍，门口有持戟的卫士站岗，气氛明显森严了许多。屋舍的门楣上挂着不同的木牌，写着“录事房”、“兵曹参军事”、“铠曹参军事”等字样。
是王府属官的办公地点！林墨轩心里一动，不敢靠近，只是远远望着。他看到一些穿着青色或绿色官袍的文吏抱着卷宗进出，神色匆忙，彼此间低声交谈着，内容似乎与粮秣、器械、人事相关。
正当他看得入神，试图从中捕捉一些有用信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问：
“站住！汝乃何人？在此作甚？”
林墨轩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一名按刀而立的王府护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这名护卫显然不是他院外那些普通的看守，甲胄更鲜明，气势也更凌厉。
“我……我……”林墨轩心脏狂跳，脑子一片空白，那句“我叫林墨轩，是秦王带回来的”在嘴边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在王府机要区域附近鬼鬼祟祟张望？
“我……迷路了……”他故技重施，脸上挤出慌乱和茫然，“我是新来的……杂役……张……张管事让我去……去取东西，我……我找不到路了……”他结结巴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愚蠢又无害。
那护卫眉头紧锁，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的目光扫过林墨轩身上的靛蓝色新衣——这绝不是普通杂役能穿的衣服料子，虽然样式简单。而且，哪个杂役会被派到属官办公区域来“取东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武德九年：开局被李世民捡回家
“新来的杂役？”护卫的声音更冷，按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在哪一院当差？管事是谁？”
林墨轩卡壳了。他哪知道自己在哪一院？那院子连个名字都没有！至于管事，他只知道一个张管事，但张管事明显不是管杂役的！
他的支吾和慌乱更加重了护卫的疑心。“哼，形迹可疑！跟我走一趟！”护卫显然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步，就要伸手来抓他。
林墨轩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被当奸细抓起来，下场可想而知！他下意识地后退，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呦！这是闹哪一出啊？”
只见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笑，先是对那护卫行了个礼：“王队正，息怒息怒。”然后转向狼狈不堪的林墨轩，看似责备实则解围地说道：“你这愣头青！让你去西阁库房领些打扫用具，怎么摸到这里来了？冲撞了各位大人和队正，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林墨轩愣住，茫然地看着这个小太监。
那王队正见状，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小太监：“李内侍，此人你认得？”
被称为李内侍的小太监笑得更加殷勤：“认得认得，是新拨到偏院那边帮忙的，笨手笨脚，脑子也不甚灵光，定是又走错路了。冲撞了队正，小的替他给您赔个不是，回头定好好管教！”他说着，暗暗踢了林墨轩一脚，低喝道：“还不快给王队正赔罪！”
林墨轩如梦初醒，赶紧躬身作揖，声音发颤：“小……小的该死！走错了路，冲撞了队正，请队正恕罪！”
王队正看看一脸谄笑的小太监，又看看吓得面无人色、确实不像有什么威胁的林墨轩，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哼了一声，松开了按刀的手：“既是走错，下次把招子放亮些！王府重地，岂容尔等乱闯？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是是是！谢队正宽宏！谢队正宽宏！”小太监连连应声，拉着还在发懵的林墨轩，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一段距离，首到拐过几个弯，再也看不到那排属官办公房，小太监才放缓脚步，长长舒了口气。
他转过身，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怕和责备交织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对林墨轩道：“我的爷！您可真能惹祸！那是什么地方？是您能瞎逛的吗？要不是张管事吩咐我留意着您点儿，您今天可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墨轩此刻也是后背冷汗涔涔，心有余悸。他连忙对着小太监躬身一礼：“多谢李内侍救命之恩！在下……在下实在是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绝无他意！”
李内侍摆摆手，叹了口气：“哎，张管事说了，您……身份特殊，让您好生待在院里别动。这王府里头，眼睛多着呢！一步踏错，神仙难救！您就当可怜可怜咱家，别再乱跑了，成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恳求，显然也是担了极大的干系。
林墨轩脸上一阵发烧，连忙保证：“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回去！”
李内侍这才稍微放心，又道：“您那院子虽偏，日常用度不会短了您的。有什么缺的，或是……想透透气，等晚间人少时，在院门口稍稍站会儿便罢，可千万别再往深处去了！”他仔细叮嘱了一番，这才忧心忡忡地走了。
林墨轩站在原地，看着小太监消失的背影，再回想刚才那惊魂一幕，只觉得双腿发软。
王府第一课，代价沉重。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在这座宏伟辉煌的府邸之下，隐藏着何等森严的等级和无形的规矩。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双眼睛都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那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将他捡回来，却又丢在这不闻不问的边缘地带，究竟是何用意？
考验？观察？还是……仅仅将他当作一枚暂时用不上、却又懒得丢弃的闲子？
他抬头，望向王府深处那鳞次栉比的殿宇飞檐，目光复杂。
那里，蕴藏着无限的机遇，也潜伏着无尽的危险。
而他现在，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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