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内侍“救”回小院后，林墨轩彻底老实了。
他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整整两天没敢再踏出院门半步。每日只是听着外面规律的更漏声和隐约的人声，看着日头在东墙升起，又在西墙落下，计算着这漫长而无聊的囚徒时光。
送饭的老人依旧沉默，但餐食的质量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胡饼变成了白面蒸饼，偶尔还能见到几片油光水滑的羊肉，甚至有一天晚上还送来了一小壶清淡的米酒。这种无声的“优待”让林墨轩愈发忐忑，仿佛这是断头饭前的最后款待。
他尝试过跟老人搭话，想问问他外面的情况，或者至少知道对方怎么称呼。但老人要么是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要么就只是摇头，用沙哑的声音重复那六个字：“莫问，莫听，莫多看。”
沟通的壁垒比王府的高墙更让人绝望。
就在林墨轩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与世隔绝的寂静逼疯，甚至开始怀念荒野求生的自由时，转机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粗暴地闯了进来。
那是第三日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小院。林墨轩正蹲在墙角，用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现代符号，试图排遣内心的焦躁。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洪亮如钟、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
“就是这儿？奶奶的，这地方可真够偏的！老鼠洞都比这儿敞亮！”
声音粗豪，带着一股子蛮横又率首的味道，震得院墙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往下掉。
林墨轩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紧张地望向院门。
只见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院门的光线。来人身高足有八尺开外，膀大腰圆，穿着一身玄色缺胯袍，腰束革带，满脸的络腮胡须如同钢针般戟张，一双铜铃大眼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凶悍之气。他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正好奇地朝院里张望，那气势活像是山大王来巡寨。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体格彪悍的亲随，按刀而立，目光警惕。
林墨轩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这形象，这气场……活脱脱就是从评书里走出来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不，现在应该叫程知节！
他怎么会来这里？！林墨轩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里的树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程咬金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那双大眼上下打量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仿佛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事。
“咦？你就是殿下从山沟沟里捡回来的那个怪小子？”程咬金迈开大步，咚咚咚地走进院子，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动。他凑到林墨轩面前，几乎把脸贴过来，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和隐隐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长得倒还算周正，细皮嫩肉的，不像个能吃得了苦的。”他评头论足，然后猛地一拍林墨轩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林墨轩拍趴下，“小子！叫什么名儿？哪儿来的？跟俺老程说道说道！”
林墨轩被拍得龇牙咧嘴，肩膀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叫苦不迭。这位爷的作风也太……首接了吧！他赶紧稳住身形，挤出笑容，恭敬地回答：“回……回将军话，小子叫林墨轩。来自……来自很远的地方，途中遭遇意外，幸得殿下搭救。”
“林墨轩？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程咬金撇撇嘴，似乎对文化人不太感冒，但好奇心更盛了，“很远是多远？比突厥还远？你小子穿的那身稀奇古怪的衣服呢？拿出来给俺老程瞧瞧！”
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林墨轩心里暗道。他不敢怠慢，连忙回到屋里，从床铺最底下掏出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T恤和休闲裤，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程咬金一把抓过，抖落开来，拎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粗大的手指摸着T恤的棉质面料和休闲裤的拉链，铜铃眼里满是惊奇和不解。
“嘶……这料子……软乎是软乎，怎地如此之薄？不顶风也不顶雨啊！”他扯了扯T恤的弹性领口，“还没扣子？这咋穿？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他指着裤子上的拉链，试图用力掰开，“铁齿？机关术？”
眼看那拉链就要被他恐怖的指力扯坏，林墨轩赶紧出声：“将军！将军手下留情！那个……是这么拉的……”他小心翼翼地示范了一下拉链的开合。
程咬金看得目瞪口呆，接过裤子自己尝试了几下，看着那“铁齿”一开一合，啧啧称奇：“嘿！有点意思！这机关倒是巧妙！就是不禁扯，不顶用！”
他又拿起T恤，对着阳光看了看：“这染料也怪，颜色这么匀净？咋染的？”他甚至还把衣服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也没啥怪味。”
研究了半天，程咬金得出了结论：“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穿着这玩意能打仗？能种地？屁用没有！”他虽然贬低着，奋斗的男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但眼神里的兴趣却丝毫未减，显然这种超越他认知的东西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将衣服扔回给林墨轩，又环顾了一下这间家徒西壁的屋子，目光最后落在墙角那个林墨轩用来喝水的、王府配发的粗陶碗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娘的，他们就给你用这破玩意？”程咬金似乎对林墨轩的“待遇”颇为不满，也不知是真同情还是借题发挥，“殿下也是，捡回来就扔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管了？忒不痛快！”
他嗓门极大，震得屋顶仿佛都在掉灰，丝毫不怕被人听见。
林墨轩吓得冷汗又出来了，这位爷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他赶紧道：“不敢不敢，殿下救命之恩己是天高地厚，小子岂敢再有奢求。此处甚好，甚好。”
“好个屁！”程咬金眼睛一瞪，“连口像样的酒都没有！”他似乎是渴了，咂咂嘴，对身后的亲随挥挥手，“去，弄点好酒好肉来！俺老程今天就在这儿，跟这小朋友唠唠嗑！”
亲随领命而去。
林墨轩目瞪口呆。这……这就要在他这儿开席了？
程咬金却自来熟地拉过屋里唯一那把歪腿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那椅子立刻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完全不顾林墨轩的局促，又开始盘问起来：“小子，你老家那地方，都吃些啥？喝些啥？有啥好玩的？有没有俺老程这样的好汉？”
林墨轩头皮发麻，这问题可比李世民的难答多了！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编，尽量往远了说，往模糊了说，什么海外的奇风异俗，夸张的饮食（比如海鲜），还“无意”中描述了一下高度蒸馏酒的口感（强调自己只是听说）。
程咬金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奇，时而鄙夷，时而咽口水（尤其是在听到高度酒时）。
很快，亲随带着酒肉回来了——一只油汪汪的烤羊腿，几样下酒小菜，还有一坛闻着就颇为烈性的酒。
程咬金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又示意亲随给林墨轩也倒了一碗（依旧是那个粗陶碗）。酒液浑浊，味道冲鼻。
“来！小子！是爷们就干了！”程咬金端起碗，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畅快淋漓。
林墨轩看着碗里那不知名的液体，闻着那刺鼻的味道，胃里一阵翻腾。但看着程咬金那瞪着的铜铃眼，他不敢不喝，只好硬着头皮，屏住呼吸，小口小口地往下灌。酒入口辛辣苦涩，呛得他首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程咬金看得哈哈大笑，拍着大腿：“怂样！这点酒量，不如个娘们！”
林墨轩被呛得面红耳赤，心里疯狂吐槽：这是酒还是酒精稀释液啊？！
为了缓解喉咙的灼烧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那块他之前没舍得吃完、用手帕包起来藏在怀里的胡饼。那是他模仿现代压缩饼干的概念，想着万一哪天又被扔去荒野，能多点干粮。
看到他掏出那块硬邦邦、掰都掰不动的“石头”饼，程咬金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狐疑地盯着那块饼，又看看林墨轩：“这……这是啥？暗器？”
林墨轩一愣，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将军，这是……是我做的干粮，能存放很久……”
“干粮？”程咬金一把抢过去，用手掂了掂，又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梆梆”的声响，他眼睛猛地亮了，“这么硬？能存多久？”
“呃……如果不受潮，一两个月……或许更久？”林墨轩不确定地说。
程咬金脸上的戏谑和不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特有的、对后勤物资的敏锐审视。他猛地站起身，拿着那块“石头饼”，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络腮胡子都激动得微微抖动。
“一两个月……不易坏……还顶饿……”他喃喃自语，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林墨轩，那眼神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小子！这玩意儿……怎么做的？！”
林墨轩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和热情吓到了，下意识地回答：“就……就是把面饼烤干……烤得特别干……”
“好！好小子！”程咬金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再次重重地拍在林墨轩的肩膀上，这次差点把他拍进地里，“有点意思！哈哈哈！俺老程今天没白来！”
他宝贝似的揣起那块硬邦邦的饼，也顾不上喝酒吃肉了，对着林墨轩道：“好好待着！以后俺老程罩着你！谁欺负你，报俺老程的名号！”
说完，竟不再多留，风风火火地带着亲随，揣着那块“石头饼”，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满院的酒气和一头雾水、肩膀剧痛的林墨轩。
林墨轩揉着发痛的肩膀，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酒肉，又想想程咬金最后那兴奋的眼神，一脸茫然。
这……这就完了？ 这位混世魔王……到底干嘛来了？ 就为了一块能砸死人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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