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骚动渐渐平息，受惊的人群心有余悸地议论着散去，车夫和几个热心人忙着安抚骡子、收拾狼藉。
林薇薇（薇薇）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和腿软的冲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温度。
那个青灰色的背影，那双深邃的眼睛……究竟是谁？
她甩甩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思绪暂时抛开。当务之急，是把手里的东西卖出去。
经此一吓，她反倒豁出去了。连惊马都经历了，还怕吆喝吗？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那点残存的羞怯，对着过往行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开口：“新鲜的野薄荷，提神醒脑，香气独特……还有嫩野葱，炒菜炖汤都香……”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受惊后的微颤，反而显得有几分可怜。加上她怀里露出的薄荷叶确实青翠欲滴、香气扑鼻，很快便吸引了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娘的注意。
“丫头，你这薄荷看着是不一样，怎么卖？”大娘凑近闻了闻，惊讶道，“哟，这味儿是正！比药铺里卖的还冲！”
薇薇心中一喜，忙道：“大娘，三文钱一把。”她事先向苏大娘打听过大概的市价，这个价格比普通稍贵，但她的品质绝对值得。
大娘犹豫了一下，但实在喜欢这香气，又看薇薇年纪小、脸色苍白（刚才吓的），最终还是掏钱买了一把：“成，来一把，夏天泡水喝正好。”
开张了！
第一笔生意成了，薇薇信心大增。接着，又有一个看似酒楼采买模样的中年男子被香气吸引，过来看了看，首接把她剩下的两把薄荷和一把野葱全要了，一共给了八文钱，还嘀咕了一句：“品相不错，下次要是还有，首接送到悦来酒楼后门找刘管事。”
转眼间，带来的东西销售一空，净得十一文钱！
虽然离购买油脂蜂蜡的目标还差得远，但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鼓舞！而且，还意外得到了一条潜在的稳定销路！
薇薇攥着那十一枚温热的铜钱，激动得手心冒汗。她不敢多留，小心收好钱，立刻朝着粮油铺走去。
问了价格，最便宜的猪板油也要二十文一斤，蜂蜡更是昂贵。她手里的钱远远不够。她权衡再三，最终花了五文钱买了一小罐最次的菜籽油（尝试做薄荷膏的替代品），又花了三文钱买了一小包粗盐——家里的盐快见底了。
看着手里剩下的三文钱，她咬咬牙，在一个卖饴糖的小摊前驻足，用最后两文钱买了一小块最小的饴糖，小心包好。答应小丫的，她没忘。
采购完毕，日头己经偏西。薇薇不敢耽搁，匆匆踏上了回村的路。
来时觉得漫长的路程，回去时因为怀揣着收获和希望，似乎也变得轻快了些。她边走边盘算着：悦来酒楼是个机会，下次可以多送些去。菜籽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总要试试……
然而，当她快走到村口时，好心情被打断了几分。
几个村妇正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闲磕牙，看见薇薇走过来，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眼神躲闪，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探究。
薇薇目不斜视，只想快点回家。
偏偏有人不让她如愿。
“哟，薇薇丫头从镇上回来啦？”钱婆子那尖酸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扭着腰走过来，目光像钩子似的在薇薇手里的油罐和盐包上扫来扫去，“这是发财了？都买上油和盐了？啧啧，看来那野草叶子是真值钱啊？还是……有什么别的来钱路子？”
她的话意有所指，引得其他几个妇人也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在薇薇身上逡巡不定。
薇薇心中警铃微作，知道这是昨天风波和今日她去镇上的事引来的闲话。她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冒犯的委屈：“钱婆婆说笑了，不过是卖了点辛辛苦苦挖的野菜，换了点油盐度日罢了。难道我们二房连吃口油盐都不配吗？”
她的话不软不硬，却点明了自己辛苦劳作和二房的艰难处境，反而让钱婆子一时语塞。
另一个妇人打圆场道：“哎呀，钱婆子你就少说两句。薇薇丫头也不容易。”但她转而又对薇薇笑道，“丫头，听说你屋后那菜地种得极好？用的什么法子啊？跟大家伙说说呗？”
薇薇心中冷笑，知道这才是她们真正想问的。她故作茫然：“就是寻常种法，浇水除草罢了。许是溪边挖的苗子本身壮实吧。各位婶娘要是想知道，下次去溪边挖就是了，那里还多着呢。”
她将功劳全推给“溪边苗子壮”，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妇人们将信将疑，但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悻悻作罢。
薇薇这才得以脱身，快步往家走。
离家越近，她心里的不安却隐隐加重。刚才钱婆子那些话，虽然被她挡了回去，却像一根刺。村里人的红眼病和长舌妇的威力，她再清楚不过。
果然，刚走到自家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大伯母赵氏拔高了嗓门的阴阳怪气：“……哎哟，可了不得了！这都能镇上买油买盐了！下一步是不是该买绸缎穿了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大运，还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别到时候脏了咱们老林家的门楣！”
接着是母亲王氏微弱无力的辩解声：“大嫂……你……你别胡说……薇薇就是卖了点野菜……”
“野菜？骗鬼呢！什么野菜能这么值钱？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薇薇脸色一沉，推门而入。
院子里，赵氏正叉着腰，对着王氏唾沫横飞地数落。林周氏坐在堂屋门口，冷眼看着，不发一言。林老大不在，估计又出去晃悠了。
赵氏看见薇薇进来，尤其是看见她手里的油罐和盐包，眼睛顿时红了，声音更加尖利：“正主回来了！大家快瞧瞧啊！我们老林家出了个能人了！都能镇上大手大脚花钱了！”
薇薇没有立刻理会她，先是走到脸色发白的王氏身边，将东西放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抚。
然后，她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赵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伯母，我凭自己双手挖野菜换钱，买油盐贴补家用，一不偷二不抢，有什么问题吗？难道非要我们二房饿死病死，才合您的心意吗？”
“你！”赵氏被噎得一愣，随即跳脚骂道，“谁盼你们死了！你少血口喷人！我就是怀疑你的钱来路不正！几把破野菜能换这么多东西？你说出去谁信！”
“悦来酒楼的刘管事就信。”薇薇淡淡道，“他亲自买走的，还说下次有还要。大伯母若是不信，大可去镇上悦来酒楼找刘管事对质。或者，您觉得悦来酒楼也是来路不正？”
她故意抬出悦来酒楼的名头。对于村里人来说，镇上的大酒楼可是了不得的地方，极具威慑力。
赵氏果然被噎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哪有胆子去镇上酒楼对质？
林周氏听到“悦来酒楼”几个字，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诧异，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地：“行了！吵什么吵！既然是人酒楼买的，那就是正当来的钱。老大媳妇，没事就回屋待着去！”
赵氏不甘心地瞪了薇薇一眼，又不敢违逆婆婆，只得愤愤地一甩袖子，扭身回了屋。
一场风波，暂时被压下。
但薇薇知道，这只是开始。她的这点小小成功，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
回到屋里，她把那块小小的饴糖递给眼巴巴的小丫。小丫头顿时忘了刚才的害怕，眼睛弯成了月牙。
薇薇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又摸了摸怀里那仅剩的一文钱，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长势喜人的菜畦。
必须更快，更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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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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