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厚重的纱，裹住了山脚下的岔路。东边是通往灵隐寺的青石路，被晨露打湿，泛着冷光；西边是蜿蜒向妖域的林间小道，隐在浓密的树荫里，瞧不见尽头。花木苑站在岔路口，脚边的草叶还沾着露珠，凉丝丝地渗进鞋里，可她却感觉不到——心口的疼太剧烈了，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清心就站在她对面，隔着三步远的距离。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僧袍，晨光透过雾霭落在他肩上，却没了半分暖意。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紧抿的唇线，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大师，”花木苑的声音哑得厉害，她攥着袖口里的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说我是你的劫，可那些日子，在山洞里，你为我渡佛力，为我编草垫，为我煮灵泉水……那些，都是假的吗？”
她抬手，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玩意儿——是她用自己的发丝和山间的彩线编的小蛇，只有指甲盖大小，蛇眼是她攒了几天的晨露凝结的，泛着微弱的光。那是她昨夜没睡，偷偷编的，本想在下山时送给她，当作最后的念想。
“这个……我编了很久，”她的手微微颤抖，将小蛇递到清心面前，声音带着最后一丝祈求，“就算你觉得我是劫，能不能……能不能把这个收下？就当是……就当是我谢谢你救过我。”
清心的目光落在那只小蛇上，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能看到那细密的针脚，能看到蛇眼里那点微弱的光——那是她的心血，是她藏在心底的情意。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几乎要伸出去接住，可脑海里突然响起师父的话：“三世孽缘，不断则毁佛骨”“她会让你万劫不复”。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疏离。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递过来的手，声音像淬了冰：“不必了。贫僧与你之间，不该有任何牵扯。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那只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晨雾落在手背上，凉得像眼泪。花木苑看着他避开的动作，看着他冷漠的眼神，终于明白——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念想，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她缓缓收回手，将那只小蛇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可这点疼，比起心口的疼，太微不足道了。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眼眶里不断涌出的眼泪，暴露了她的崩溃，“你救我，是为了‘渡化妖物’；你照料我，是为了‘尽快脱身’；你对我好，全是因为你是佛子，要守你的‘本分’。从头到尾，都是我傻，是我自欺欺人，以为……以为能有一点点不一样。”
她顿了顿，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边的草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抬起头，望着清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清心大师，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不是‘妖物’，不是‘劫’，只是……只是花木苑？”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晨雾更浓了，将两人的身影裹得模糊。清心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点头，想告诉她“有”，想告诉她在山洞里诵经时，她盘在佛经上的样子很可爱；想告诉她煮灵泉水时，她盯着热气的样子很傻；想告诉她指尖相触时，他的心也乱了……
可他不能。
他是佛子，他要走成佛之路，他不能被孽缘牵绊。
“没有。”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山间的冰泉，“从始至终，你只是需要被渡化的妖物，是贫僧修行路上必须斩断的劫。”
“没有……”花木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她扶住身边的树，树皮粗糙的触感硌得她手心疼，可她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好一个‘没有’……清心大师，我记住了。”
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尽管新的眼泪还在不断涌出来。她看着清心，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痛苦，再到现在的死寂，像一盏燃尽的灯。
“我不会再纠缠你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你要回你的灵隐寺，我要回我的妖域，从此山水不相逢，永不再见。”
说完，她没有再看清心一眼，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红尘劫：佛子渡我 转身就朝着西边的林间小道走去。她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可她没有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扑上去，求他不要赶她走；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看到他冷漠的眼神，再一次碎掉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清心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晨雾里。她的身影很单薄，穿着那件宽大的旧僧袍，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想要接住那只小蛇的触感，心口的疼越来越剧烈，像要炸开一样。
他想追上去，想把她拉回来，想告诉她他刚才说的都是假的，想告诉她他其实舍不得她走。可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开——师父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三世情劫”的预言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是佛子，他不能。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脚边——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沾着露珠的花瓣，是从花木苑的袖口里掉下来的，带着淡淡的桃花香。那是灵山脚下桃花林的香气，是他们初遇时的香气。
清心弯腰，捡起那片花瓣。花瓣很软，还带着她的体温，像她之前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他握紧花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站在岔路口，望着西边的小道，站了很久很久。首到太阳升到半空，晨露蒸发殆尽，林间小道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缓缓抬起手，将那片花瓣贴在胸口，紧紧攥着。
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眶里滑落，滴在那片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对不起……”他轻声呢喃，声音哽咽，“对不起，花木苑……”
可他的道歉，她再也听不到了。
花木苑沿着林间小道，一步步往前走。她没有用妖力，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慢慢走。脚下的石子硌得她脚疼，树枝勾破了她的衣袍，可她却浑然不觉。她手里还攥着那只小蛇，指尖的温度早己散去，只剩下冰冷的线丝，硌得她手心疼。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一棵大树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声在空旷的林间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她想起初遇时，灵山脚下的桃花林，他穿着月白僧袍，从桃花雨中走过，眼神清澈，像不染尘埃的佛；她想起雨中，他递给她的那方帕子，带着淡淡的檀香，温暖了她千年的孤寂；她想起山洞里，他为她渡佛力时，指尖的温度，温柔得让她不想醒来……
可这些，都成了过往。
他说她是劫，是孽缘，是必须斩断的牵绊。
她不怪他，她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是妖，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说断就断，说放就放。
哭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慢慢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树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晃得她眼睛疼。她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攥紧手里的小蛇，转身，朝着妖域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犹豫，不再回头——她知道，她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那个叫清心的佛子了。
而此刻，灵隐寺的山门前，清心站在那里，望着山下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片桃花瓣。他的师父慧能大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清心，你既己斩断孽缘，便该潜心修行，莫再被心魔所扰。”
清心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桃花瓣，声音沙哑：“弟子……知道了。”
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那个穿着旧僧袍、眼睛通红、递给他小蛇的姑娘，那个在山洞里安静听他诵经、在灵泉边偷偷看他的姑娘，早己刻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永远也无法斩断的劫。
他以为他斩断了孽缘，却不知，这只是他们三世情劫的开始。未来的日子里，他会为今天的决绝而后悔，会为今天的放手而痛苦，会踏上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追妻之路，只为弥补今天的过错。
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他只是站在灵隐寺的山门前，望着山下的方向，手里攥着那片桃花瓣，任凭风吹过，带走他无声的痛苦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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