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后园种满了桃花，暮春时节，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薄雪。花绾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手里攥着清心上次送她的安神符，符纸边缘己被得有些毛糙。她望着满园桃花，又想起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梦里的桃林比这更盛，风一吹，花瓣就落在一个僧人的僧袍上，那人背对着她，她怎么也看不清脸。
“小姐，清心大师到了。”晚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花绾猛地抬头，就看到清心从园门口走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白僧袍，手里捻着一串深棕色的念珠，步伐从容，却在看到她的瞬间，脚步微顿。
阳光透过桃花枝桠，洒在他身上，给僧袍镀了层浅金。花绾看着他走近，心跳突然变快，颈间的玉佩又开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她站起身，想说“大师好”，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前的景象和梦里重叠了，只是梦里的僧人背对着她，而现在，他正面对着她，眼神深邃得像藏了百年的故事。
“施主。”清心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花绾站在桃树下，浅粉衣裙沾了几片花瓣，像极了百年前那个在桃花林里睡觉的蛇妖。只是她的眼神更干净，少了花木苑的张扬，多了几分怯懦，却让他更心痛——这是他欠她的，让她连转世都带着这样的脆弱。
“大师。”花绾终于找回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家父说……请您来为府里祈福。”
“嗯。”清心点头，目光落在她的玉佩上，呼吸一滞。那玉佩的光泽、纹路，甚至上面刻着的模糊“苑”字，都和他当年送给花木苑的那枚一模一样。他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跟着花绾往正厅走。
两人并肩走在桃树下，花瓣时不时落在他们肩头。花绾偷偷看清心，看到他捻念珠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捻动念珠的速度很慢，带着一种熟悉的韵律。她突然想起梦里的僧人，好像也是这样捻着念珠，坐在桃树下诵经。
“大师的念珠……”花绾忍不住开口，“好像陪了您很久。”
清心的手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念珠，声音轻得像叹息：“嗯，陪了贫僧百年。”
百年？花绾心里一震，莫名的心悸又涌了上来。她想说“我梦里的僧人也有一串这样的念珠”，却没敢说出口——她怕被当成胡言乱语，更怕听到让她心慌的答案。
到了正厅，将军和夫人早己等候。清心为他们祈福，梵音低沉平和，花绾站在一旁，却不像上次在皇宫那样心悸，反而觉得安心——就像小时候做噩梦，母亲哼着摇篮曲哄她睡觉的感觉。
祈福结束后，将军留清心喝茶。清心推辞不过，便跟着去了偏厅。花绾也想跟着，却被夫人拉住：“女孩子家，别总跟着僧人转，仔细让人笑话。”
花绾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偏厅门口，透过窗缝往里看。她看到清心坐在桌前，将军给她倒茶，他接过茶杯的姿势很特别——拇指和食指捏着杯沿，中指抵在杯底，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东西。
这个姿势……花绾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梦里的僧人，也曾这样给她递过一杯茶，茶里有淡淡的桃花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还能闻到那股茶香。
“小姐，您怎么了？脸这么白。”晚翠担忧地问。
“我没事。”花绾摇摇头，目光依旧盯着窗缝里的清心。她看到清心喝了口茶，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他看向窗外，正好对上花绾的目光。
西目相对的瞬间，花绾像被烫到一样，赶紧后退一步，躲到柱子后面。她的心跳得飞快，脸颊发烫，连手心都出了汗。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清心对视，都会有这种既紧张又亲近的感觉，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清心也愣了一下。刚才花绾的眼神里，有疑惑，有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亲近，像极了当年花木苑看他的眼神——那时候花木苑还不怕他，会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佛子也会吃饭吗”“佛子也会笑吗”。
“大师？”将军见清心走神，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失礼了。”清心收回目光，掩饰住心里的波动，“贫僧只是觉得……将军府的茶，很像贫僧以前喝过的一种茶。”
“哦？是什么茶？”将军好奇地问。
“是桃花茶。”清心的声音低了些，“百年前，有位施主……给贫僧泡过。”
花绾躲在柱子后面，正好听到“桃花茶”三个字。她的心脏又是一震，梦里的僧人，给她泡的就是桃花茶！她忍不住探出头，想再问问，却看到清心己经站起身，对将军说：“贫僧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花绾赶紧缩回身子，看着清心从偏厅里走出来。他走过柱子时，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一眼柱子的方向，然后继续往前走。
花绾从柱子后面出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大师！”
清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花绾攥着衣角，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问：“大师……您知道……哪里有大片的桃花林吗？我总梦到一个桃花林，却不知道在哪里。”
清心的心脏猛地一疼，眼眶瞬间发热。他知道，她梦到的是灵山脚下的桃花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可他不能说，他怕勾起她的前世记忆，怕她想起被他超度的痛苦，怕她像当年那样，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
“贫僧……不知。”清心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施主心里念着，才会梦到。若施主想找，或许日后会遇到。”
花绾点点头，没再问。她看着清心转身离开，背影在桃树下越来越远，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颈间的玉佩还在发烫，她摸了摸玉佩，突然觉得，这个玉佩和清心的念珠，好像有什么联系。
清心走出将军府，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后园的方向。桃花花瓣还在飘落，他好像还能看到花绾站在桃树下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花木苑。他握紧手里的念珠，念珠上的每一颗珠子，都刻着一个“苑”字——这是他百年前，在花木苑魂散后，亲手刻上去的。
他知道，花绾就是花木苑转世。她的眼神，她的玉佩，她对桃花林的梦，都在告诉他这个事实。可他不敢认，不敢说，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守护她，怕自己的出现，会再次给她带来痛苦。
而花绾站在桃树下，捡起一片落在石凳上的桃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花香让她想起梦里的桃花林，想起梦里那个模糊的僧人。她不知道，这个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僧人，就是眼前这个让她心慌的清心大师，更不知道，他们之间跨越百年的孽缘，才刚刚开始。
风又吹过，桃花瓣落了一地。清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花绾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离开的方向，颈间的玉佩依旧发烫，像是在提醒她，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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