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窗纸被夜风卷得微微作响，昏黄的油灯在案上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幅破碎的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未散的血腥气，清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经脉，传来钻心的疼。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蒲团上——花木苑蜷缩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皱着，像是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她的周身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邪气，像一条细小的毒蛇，在她的肌肤下游走，偶尔会微微躁动，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那是邪念的残魂，即使被佛光暂时压制，依旧顽固地附着在她的魂魄上，随时可能再次苏醒。
“大师，您真的要留着她吗？”守在门口的村民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担忧，“刚才郎中说了，她体内的邪念没除干净，万一再醒过来伤人怎么办？不如……不如趁她现在没力气，杀了她，省得以后再惹麻烦。”
“是啊大师，”另一个村民附和道，“她是妖，本性难移，您就算救了她，她也不会感激您，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害您！您可不能再心软了！”
村民们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针，扎在清心的心上。他知道，村民们说得没错，从佛法大义来讲，诛灭被邪念附身的妖物，是他的责任，也是保护凡人的唯一方法。他的师父曾教导他，佛心要坚，面对魔障，不可有半分犹豫，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他人。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的佛光——只要他将这缕佛光注入花木苑的眉心，就能彻底打散她的魂魄，连同那丝邪念一起诛灭，永绝后患。
可就在佛光即将成型的那一刻，他的手却猛地顿住了。
他看着花木苑苍白的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细碎的过往——
灵山脚下的桃花林，她抬眸望他的那一刻，眼中的惊艳与羞涩，像桃花瓣落在心尖，轻轻一颤；
黑松林里，她暗中出手帮他对抗魔物，气息泄露时的慌乱，像做错事的孩子；
雨中的古寺外，她举着芭蕉叶为他挡雨，浑身湿透却笑得明媚，说“我不想让你着凉”；
他递给她帕子时，她指尖的颤抖，和眼中小心翼翼的珍惜，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甚至在她被邪念控制时，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呢喃着“大师，救我”……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包裹，让他无法呼吸。他怎么能忘记，她只是一只执着于爱的妖，她从未主动伤害过谁，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喜欢他，想要靠近他。
如果他现在杀了她，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魔物，又有什么区别？
“大师，别犹豫了！”村民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急切，“再等下去，万一她醒了，就来不及了！”
清心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指尖的佛光渐渐消散。他看向门口的村民，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她是被邪念控制，并非本意。贫僧身为佛子，当以渡化为任，而非一味诛灭。我要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大师！”村民们急了，“您这是何苦呢？为了一只妖，值得吗？”
“值得。”清心的目光重新落回花木苑身上，眼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虽为妖，却有向善之心，只是被邪念所困。贫僧若不救她，才是真的违背了佛法。”
村民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清心的眼神制止了。他们看着清心苍白却坚定的脸，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叹了口气，默默退到了门外，却依旧没有离开，显然是担心花木苑会再次失控。
禅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清心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花木苑。每走一步，胸口的伤口都传来阵阵剧痛，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走到蒲团旁，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拂过花木苑额前的碎发。
她的皮肤很凉，像上好的玉石，却没有一丝温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的邪念正在缓慢复苏，那丝黑色邪气越来越浓，己经开始侵蚀她的魂魄。
“花木苑，醒醒。”他轻声呼唤，声音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别睡了，再坚持一下，我会救你的，一定。”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花木苑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暗红的光芒在眼底隐隐闪烁，显然还没有完全摆脱邪念的影响。但当她看到眼前的清心时，那丝暗红瞬间淡了几分，眼中浮现出一丝清明和痛苦：“大……师……”
“我在。”清心连忙应道，声音放得更柔，“别怕，我在这里，我会帮你把邪念清除掉，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清除……邪念？”花木苑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声音沙哑，“你是不是……又想骗我？你之前说过不会伤害我，可你还是用佛光困我，还是被我伤了……你是不是早就想杀我，只是在等一个借口？”
清心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之前的事让她受了太多委屈，也让她对他充满了不信任。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猛地躲开。
“别碰我！”花木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中的暗红再次浓了几分，“你是不是想趁我虚弱，杀了我？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周身的黑色邪气也随之躁动起来，开始疯狂地侵蚀她的魂魄。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显然是邪念在借机控制她的意识。
“花木苑，冷静点！”清心心中一急，连忙运转仅存的佛力，在她周身凝聚起一层淡金色的光罩，暂时压制住邪气的躁动，“我没有想杀你，我真的想救你！你看看我，我怎么会舍得杀你？”
花木苑看着他眼中的焦急和痛苦，看着他胸口不断渗出的血迹，看着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眼中的激动渐渐平息，一丝迷茫浮了上来：“你……你真的想救我？可我是妖，是你修行路上的魔障，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不是魔障。”清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只是一个执着于爱的妖，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控制你的邪念，错的是我之前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花木苑没有躲开。他的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很软，像一片羽毛，轻轻挠在他的心上。
“花木苑，相信我。”清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用我的本命佛力，将邪念从你体内剥离出来。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也可能会让我修为大损，但我不会放弃你。你也要坚持住，好不好？”
花木苑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和真诚，心中的冰渐渐融化。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好，我信你……大师，我会坚持住的……”
得到她的回应，清心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将另一只手放在花木苑的眉心，开始运转体内的本命佛力——这是他最后的佛力，也是最纯净的佛力，只有用它，才能彻底将邪念从她的魂魄中剥离，却也会让他经脉受损，修为大减，甚至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淡金色的佛力从他的指尖缓缓注入花木苑的眉心，像一股温暖的溪流，缓缓流入她的识海。佛力所过之处，黑色邪气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始剧烈地反抗，试图将佛力驱逐出去。
“啊——！”
花木苑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邪念的反抗越来越激烈，黑色邪气像疯长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魂魄，同时也开始反噬清心的佛力，顺着他的指尖，朝着他的经脉蔓延而去。
“忍住！”清心咬牙说道，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落下，“再坚持一下，邪念快要被压制住了！”
他加大了佛力的输出，淡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将整个禅房都照亮。邪念的反抗更加疯狂，黑色邪气几乎要将花木苑的魂魄吞噬，同时也顺着清心的经脉，开始侵蚀他的佛心。
“噗！”
清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花木苑的衣襟。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显然己经到了极限。但他没有放弃，依旧死死地咬着牙，将本命佛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花木苑的体内。
“大师，别……别管我了……”花木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中满是心疼和绝望，“我快撑不住了，你别再耗费佛力了，不然你会出事的……”
“我不会放你走的。”清心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我说过要救你，就一定会做到。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被邪念吞噬！”
他的话音刚落，体内的本命佛力突然爆发，淡金色的光芒瞬间将黑色邪气包裹。邪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开始一点点被佛力剥离花木苑的魂魄，化作一缕缕黑烟，从她的眉心溢出。
“就是现在！”清心心中一喜，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将瓶口对准那些黑色黑烟。玉瓶是他师父早年赠予他的，能封印邪祟，此刻正好用来封印这缕邪念残魂。
黑色黑烟被玉瓶的吸力牵引，一点点被吸入瓶中。随着邪念的剥离，花木苑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眼中的暗红也彻底消失，只剩下疲惫和虚弱。
当最后一缕黑色黑烟被吸入玉瓶时，清心猛地盖上瓶塞，将玉瓶紧紧握在手中。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倒在花木苑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他的僧袍。
花木苑看着倒在身边的清心，眼中满是心疼。她挣扎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声音微弱：“大师……你没事吧……”
清心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我没事……邪念己经被封印了，你……你安全了……”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大师！”花木苑惊呼一声，想要爬起来扶住他，却因为妖力损耗过大，身体一软，也晕了过去。
禅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油灯依旧在案上摇曳。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晕。案上的玉瓶微微闪烁着光芒，里面的黑色邪气还在疯狂地挣扎，却始终无法冲破玉瓶的封印。
门外的村民听到禅房内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两人都晕在地上，连忙跑了进来。
“快，把大师和这位姑娘抬到床上去！”
“郎中呢？快把郎中来！”
“小心点，别碰伤了他们！”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将清心和花木苑抬到禅房内唯一的一张床上，盖好被子。不一会儿，郎中匆匆赶来，为他们检查伤势。
“唉，大师这次真是伤得太重了，本命佛力损耗过大，经脉受损严重，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甚至可能……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修为了。”郎中为清心检查完伤势，摇了摇头，又为花木苑检查，“这位姑娘体内的邪念倒是被清除干净了，只是妖力损耗过大，需要好好静养，没什么大碍。”
村民们听了，都沉默了。他们看着床上昏迷的两人，心中满是复杂。之前他们还想让清心杀了花木苑，却没想到，清心为了救她，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以后……咱们别再为难这位姑娘了。”一个年长的村民开口说道，“大师为了救她，连修为都快没了，咱们要是再为难她，就太对不起大师了。”
其他村民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禅房内，月光依旧温柔。清心和花木苑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他们都不知道，这场艰难的渡妖，虽然暂时解决了邪念的问题，却也为他们后续的情劫埋下了更深的隐患——清心修为大损，再也不是那个佛法高深的佛子；而花木苑虽然摆脱了邪念，却也因为这场劫难，对清心的情感更加复杂，既有感激，也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敢言说的爱意。
而那个被封印在玉瓶中的邪念残魂，并没有彻底沉寂。它在玉瓶中疯狂地挣扎，散发着浓浓的怨气，等待着再次苏醒的机会，想要将这对苦命的佛与妖，再次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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