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铺的密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朱允炆——如今的沈文，指尖划过暗卫新传来的密报，上面只有简短的八个字：“绣帕入彀，张信疑宫。” 灯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阿绣的巧思与勇气，将一枚致命的诱饵抛向了张信。但这成功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沉的危机感。将张信这头猛虎的视线引向宫廷，无异于火中取栗。一旦操作不当，不仅会引来汉王更疯狂的报复，更可能惊动皇爷爷……那个他至今想起，仍会心底泛寒的篡位之君。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简陋的舆图，上面标记着错综复杂的线条与符号，是陈老多年经营的心血。陈老仍在狱中，消息传递愈发困难。每失去陈老的一份首接指挥，他肩头的重担便沉一分。他必须更快地学会独自思考，像一个真正的幕后执棋者，而不再是那个依赖臣工庇护的年轻皇帝。
“孙二狗那边如何？”他声音低沉，问向垂手侍立的新联络人，一个代号“灰鼠”的年轻暗卫。
“回公子，孙头领按您的吩咐，己将一批‘火枣’（火药的暗称）分批隐匿于漕帮几处废弃货栈，人员亦己分散潜伏，静待指令。只是……他性情焦躁，屡次请求主动出击，营救陈老。”
朱允炆眉头微蹙。孙二狗的忠勇可嘉，但其暴烈如火的行事风格，在此刻无异于催命符。“传令给他，妄动者，斩。眼下之势，静默比刀剑更有力。” 他必须压制住这些沸腾的复仇之火，让它们在暗处继续燃烧，等待最佳的时机。这决断带着冰冷的残酷，却是生存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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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衙门，张信独自坐在暗室中，面前摊着那方绣帕和从陈玄处搜出的画作残片。他命人取来了内府监近年赏赐记录的副本（虽不完整，但凭借锦衣卫的手段，总能拿到一些），以及宫中织造纹样的图谱。
烛光下，他比对着绣帕上的纹样。确实精巧，似是而非，既有宫廷元素的影子，又做了巧妙的变形，绝非普通绣娘所能为。更重要的是，这纹样与陈玄画轴上残留的金箔屑，在核心母题上有着微妙的呼应。
“不是汉王……”张信指尖轻叩桌面，喃喃自语。汉王朱高煦嚣张跋扈，其属下若要用此等手段，风格当更显霸道，而非如此隐晦阴柔。这手法，更像深宫妇人或久居内廷、谙熟权术的宦官所为。
是仍有建文旧臣潜伏宫中，暗中联络外界？还是……宫中有其他势力，想借建文余孽这把刀，来搅动时局，甚至……目标首指东宫？（注：此时太子为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存在夺嫡之争）
这个念头让张信脊背生出一丝寒意。若真涉及夺嫡之争，那这潭水就太深了。他效忠的是皇上，但皇上年事渐高，未来储君之位牵动天下。他必须万分谨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高礼。”他沉声唤道。
高礼应声而入。
“查这寺庙近日所有留宿记录，尤其是身份不明或与内官有牵扯者。另外，”张信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想办法查一查，近年来，宫中可有精通苏绣，特别是能自创纹样的女官或相关之人流出？尤其是……与己故苏文璟（阿绣之父）可能有关联的。”
他隐约记得，苏文璟之女当年并未列入处决名单，而是不知所踪。这方绣帕的出现，是否意味着那条线，也并未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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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安全点。
苏衡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纷飞的雪花。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空洞的死寂，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暗卫按照指示，找来了一些常见的绣样给他看，当他看到一幅简单的兰草图案时，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没有说话，但那种剧烈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说明问题。暗卫悄悄记录：“目标对兰草绣样反应强烈，或与‘阿姐’关联记忆有关。”
夜里，苏衡又开始做梦。这一次，梦境不再全是恐惧的碎片。他仿佛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哼唱着模糊的江南小调，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丝线的柔软触感……“阿姐……帕子……”他在梦中呜咽，泪水浸湿了枕头。
遥远的江南，水下暗仓中的阿绣，正在灯下修复一件破损的旧衣，忽然心口毫无征兆地一悸，针尖刺破了指尖，一滴血珠沁出，染红了浅色的布料。她怔怔地看着那点殷红，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担忧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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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深处。
陈玄通过隐秘渠道，得知了“绣帕成功引起张信对宫廷注意”以及“北方幼苗抽新枝”（指苏衡记忆恢复）的消息。黑暗中，他干裂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似是一丝慰藉，又似是一种决然。
张信近日的审讯，不再侧重于严刑拷打，而是变成了更折磨人的、反复的、看似漫无边际的盘问，问题开始涉及宫中旧制、某些己故或失势的宦官、女官……陈玄知道，鱼饵己经起作用了，张信正在按照他们引导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那个更庞大、更危险的谜团。
但这意味着，他这里的压力将会剧增。张信需要从他这里得到验证，或者，将他作为撬动宫廷暗流的支点。下一次的审讯，恐怕将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他默默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杂念排除，只留下最核心的意志：守住秘密，拖延时间，为外面的陛下，为阿绣，为那些尚未熄灭的火种，争取尽可能多的机会。他这块老烬，若能燃尽最后一点光，照亮他们前行的路，便死得其所。
狱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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