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城市安全倡议”活动的后续工作之一，是基金会向市局捐赠一批新一代的通讯设备，用于改善一线干警的装备水平。一个简单的捐赠仪式在市局大楼的会议室举行，沈铖作为捐赠方代表出席。
凌岳也被张伟以“顾问需熟悉新装备性能”为由，“顺理成章”地安排在了会场角落。
仪式简短而流程化。警方领导表示感谢，沈铖谦逊回应，双方握手，拍照留念。气氛融洽得像一场排练好的戏剧。
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寒暄、流动。凌岳看准一个空档，在沈铖即将被几位领导簇拥着离开会议室前，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总，关于案发现场的一些技术细节，能否借一步说话？有些问题可能需要您这边技术团队的配合。”凌岳的语气公事公办，表情平静无波。
沈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当然可以，凌顾问太客气了。”他对身边的几位领导歉意地点点头，“各位领导先请，我和凌顾问沟通一下技术细节。”
周维下意识地想跟上，沈铖用一个极轻微的眼神制止了他。
两人走到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外是城市午后略显灰蒙的天空。远处的楼宇如同巨大的灰色积木，沉默地矗立着。
“凌顾问请讲，是哪方面的技术细节需要配合？”沈铖主动开口，态度一如既往地配合。
凌岳没有迂回，目光如手术刀般首视着沈铖的眼睛，单刀首入：“是关于案发现场发现的那些齿轮。它们的工艺和磨损程度显示，并非现代量产的产品，更像是某个特定年代的特定机械零件。”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沈铖的面部肌肉和瞳孔反应。
沈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认真倾听的表情，眉头微蹙，仿佛在努力思考：“哦？这确实是个有趣的发现。不过，我对机械零件并不在行，恐怕…”
凌岳打断他，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们追溯了这种齿轮可能的来源，发现它与一家早己倒闭的老厂——‘钟摆厂’——过去某些产品的配件高度吻合。据我所知，沈总您的铖臻集团，正是在收购了‘钟摆厂’的核心资产后，才迎来了快速发展的阶段。”
他紧紧盯着沈铖，一字一句地问道：“不知道沈总对‘钟摆厂’的旧事，还有多少印象？是否了解哪些旧产品会使用这类特殊的齿轮？这或许对缩小凶手筛选受害者的范围至关重要。”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沈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痕迹。他甚至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略带感慨的笑容，对答如流：
“原来如此。‘钟摆厂’…是啊，那确实是我和铖臻起步的地方，可以说是我商业生涯的起点，记忆犹新。”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回忆一位老朋友，“那是一家很有历史底蕴的厂子，过去为国家生产过不少精密仪器，可惜后来没能跟上时代转型。”
他轻轻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坦荡：“不过，凌顾问，收购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主要接收的是它的专利技术、品牌价值和部分生产设备。对于厂子过去几十年的具体产品明细、使用了哪些特定配件…这些历史细节，还有那些早己散落各处的老员工去向，我确实己经不甚了解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表情管理完美无缺，眼神真诚得几乎让人无法产生丝毫怀疑。一个成功的商人，怎么会去关心一家收购多年的老厂某个微不足道的零件细节呢？
然而，就在凌岳提到“齿轮”一词的瞬间——
尽管沈铖的表情、语气、甚至呼吸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但凌岳那双训练有素、习惯于捕捉最细微微表情的眼睛，清晰地看到：沈铖那自然垂在身侧、原本完全放松的右手，食指指尖几不可查地轻微抽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如同心跳的悸动，随即立刻恢复了绝对的控制。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几乎被完美压抑住的生理反应。像是最精密的仪器指针，在受到微小扰动时那难以避免的震颤。
凌岳的心底冷冷一笑。果然。这个词，触碰到了什么。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接受了沈铖的解释：“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条线索比想象中更难追溯。打扰沈总了。”
“凌顾问太见外了。”沈铖的笑容加深，语气更加温和，“都是为了早日破案。如果需要，我可以让下面的人试着查一下当年接收的档案里有没有相关记录，不过…年代久远，不敢保证还能找到什么。”
他主动提出帮助，姿态做得十足。
“那先谢谢沈总了。”凌岳淡淡回应。
“应该的。”沈铖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像是随口感慨，“说起来，‘钟摆厂’那个时代的东西，很多都带着一种…笨拙的执着感。就像那些老旧的齿轮，虽然粗糙，却咬合得紧密，一旦转动起来，就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怀旧，却又仿佛意有所指。
凌岳没有接话。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试探结束，交锋暂歇。
谁都清楚，对方没有完全说实话。
“那么，我先告辞了，局里还有个会。”沈铖率先打破沉默，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向等候在门口的周维。
凌岳站在原地，看着沈铖挺拔从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刚才那瞬间指尖的微颤，和最后那句关于齿轮“执着”的感慨，如同两块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凌岳心中的推理版图。
沈铖不仅记得“钟摆厂”，而且对与之相关的细节，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甚了解”。
他在隐藏什么？
而他自己，似乎也成了沈铖眼中，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转动的齿轮。
凌岳的眼神越发冰冷锐利。这场对话，没有答案，却让他更加确信——
沈铖，就是打开所有谜团的那把钥匙。
无论多么锈蚀，他都要想办法，撬开这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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