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的西面灰墙，成了凌岳思维的唯一画布。硬盘中那段经过处理却依旧残留着沈铖痕迹的音频，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沈铖的形象变得愈发复杂难测：他既是试图掩盖“暗河”过去的操控者，三年前与赵志明有过致命交易，如今又似乎并非当前连环杀手，甚至可能也在阻止着什么。
这种矛盾让凌岳意识到，沈铖并非无懈可击。他一定有其弱点，有其必须守护或者无法释怀的东西，才会如此矛盾而危险地周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撬开沈铖坚硬外壳的缝隙。
他闭上眼，排除所有杂念，开始在记忆的数据库里重新检索一切与沈铖相关的信息。不是那些光鲜的财经报道和慈善新闻，而是更深层的、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他回想起过去几个月对沈铖的侧面调查，包括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提供的碎片。大多数信息都围绕着铖臻集团的商业运作和沈铖近乎完美的公众形象，乏善可陈。
但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当时因为看似无关紧要，几乎被他忽略了过去。
一个提供信息的线人曾含糊地提到，沈铖似乎有个很私人的习惯：每年都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他会推掉所有重要日程，独自一人开车去市郊一个非常偏僻、几乎被遗忘的老式墓园，待上一两个小时。没有保镖，没有助理，甚至不开他那辆标志性的豪车，而是换一辆极其普通的黑色轿车。
线人当时只是当作富豪的怪癖随口一提，凌岳也未曾深究。
但现在，这个细节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骤然变得醒目起来。
祭奠？沈铖的父母据公开资料显示早己移居海外安享晚年。他在本市还有什么需要每年独自、秘密去祭奠的亲人？或者…更重要的人？
这不合常理。对于沈铖这样地位的人，祭奠活动往往带有社交属性，或至少是家庭活动。如此隐秘，必定有鬼。
凌岳猛地从床上坐起。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他一首在寻找的、通往沈铖内心世界的裂缝。
他必须知道，那座墓碑下埋的是谁。
但此刻他被困于此，如何调查？
他想到了张伟。但张伟现在的处境必然也十分艰难，动用警方资源调查一个企业家的私人祭奠行为，无异于授人以柄。
他需要外部帮助。一个绝对可靠、且有能力进行这种隐秘调查的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陈默。一个他曾偶然帮助过、欠他大人情的私家调查员，此人技术高超，路子很野，但极重信誉，口风极紧。最关键的是，他的活动范围完全在警方体系之外。
如何联系？上次利用心理评估传递摩斯密码己是险棋，不可能再用第二次。
他需要另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降临。
第二天，那名纪检干部再次带来医生进行“心理评估”。这一次，凌岳的表现“配合”了许多，甚至流露出些许疲惫和迷茫，仿佛真的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度反应”。
在医生填写评估表时，凌岳状似无意地、极其轻微地用手指在膝盖上敲击——这次不是摩斯密码，而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序列：【1349】。
这是他早年与陈默约定的紧急联系代码之一，代表“最高优先级，调查指定目标隐秘行为，老价格，双倍酬劳，绝对保密”。而目标信息，他需要另辟蹊径传递。
如何传递？凌岳的目光扫过医生放在桌上的钢笔和评估表。
在评估结束，医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凌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被口水呛到，身体前倾，手臂“不小心”扫过了桌沿！
“啪嗒！”医生的钢笔和几张空白评估表被扫落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凌岳连忙道歉，抢先一步弯腰去捡，表情惶恐。
纪检干部和医生的注意力都被这小小的意外吸引。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凌岳的手指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其中一张空白评估表的背面，用指尖蘸取刚才“不小心”蹭到的极少量灰尘，快速写下了两个词：
【沈铖 南山静园】
南山静园，就是那个市郊偏僻墓园的名字！这是他凭借记忆回想起来的。
写完瞬间，他将所有纸张和钢笔捡起，恭敬地递还给医生，连连道歉。
医生和纪检干部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只是皱了皱眉，便离开了。
凌岳的心跳如鼓擂。这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赌博。他希望陈默有办法监控或获取到与他相关的、哪怕最细微的信息流出（这是陈默的独门本事，他曾吹嘘过），并能破解这个简单的数字代码和这两个关键词。
接下来的几天，隔离室的日子更加难熬。每一分钟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焦虑。
首到第三天下午，那名纪检干部再次进来，脸色似乎有些奇怪，他递给凌岳一份食堂特意准备的、比平时稍好一些的盒饭。
“吃吧。好好调整状态。”干部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
凌岳道谢接过。当他的手接触到一次性饭盒的底部时，指尖感受到了一处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感。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背对着监控摄像头，快速用手指摸索。
是盲文！非常简短的点阵！
陈默收到了信息！并且用这种方式回复了！
他集中全部精神解读着那细微的触感：
【目标确认。年祭：冬至日。墓碑名：陈景明。身份：原钟摆厂首席工程师，1978-1985。死因：实验室意外（存疑）。与沈关系：待查。】
信息简短，却如同惊雷在凌岳脑中炸开！
陈景明！
钟摆厂首席工程师！
死因存疑的实验室意外！
沈铖每年秘密祭奠的人！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沈铖不姓沈？或者陈景明是他的化名？不…更可能的是，陈景明是他的亲生父亲！随母姓？或者有其他隐情？
一个钟摆厂的首席工程师，死于一场存疑的实验室意外…时间点恰好就在“暗河”项目中止后不久！
吴永晖提到过那次“意外事故”死了一个年轻人…但如果死的是首席工程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沈铖对钟摆厂的执念，对“暗河”项目的深入了解，他那矛盾的行为…一切似乎都有了全新的、更合理的解释！
他可能不是在简单攫取利益，而是在追寻父亲死亡的真相！甚至可能…是在复仇！
而那个“实验室意外”，是否与“暗河”项目的黑幕有关？是否与钱勇那个小团体有关？
沈铖的弱点，并非金钱或权力，而是这段被深深埋葬的、充满疑团的父子亲情和他父亲死亡的真相！
凌岳感到一股冰冷的兴奋感席卷全身。
他终于抓住了沈铖的尾巴。
这条暗河，不仅流淌着罪恶和金钱，更流淌着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血腥的过往。
而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那个死在实验室里的首席工程师——陈景明。
冬至日…祭奠…
凌岳看着墙上冰冷的日历。
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那或许将是他与沈铖真正摊牌的最终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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