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画下的那个齿轮与圆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立即得到回响。隔离室的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测试凌岳神经的韧性。他无法确定沈铖是否收到了他的回应，更无法预测下一步会如何发展。
就在他几乎以为那次隔空对话无疾而终时，转机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这天下午，那名负责他日常“心理评估”的医生再次准时到来。一切流程照旧，问答、填表。就在评估接近尾声，医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帮助舒缓神经的维生素片，递给凌岳。
“凌警官，看你气色还是不好，这个你拿着，按时吃，对身体没坏处。”医生的语气自然平常，仿佛只是医者仁心的普通关怀。
凌岳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接过：“谢谢医生。”
医生点点头，没再多说，便和纪检干部一同离开了。
隔离室的门关上后，凌岳立刻仔细检查这盒看似普通的维生素。包装完好，生产日期很新。他摇晃了一下，里面的药片声音也无异常。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塑封，打开盒盖。
药片排列整齐。但当他将整个塑料药板取出时，一张折叠得极小的、几乎透明的薄纸片，从药板与纸盒的夹层中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凌岳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捡起纸片，背对摄像头，在指间展开。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组用极细的针孔刺出的、需要对着光才能看清的小点——又是一组摩斯密码。
他集中全部精神，快速解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AFTER MICRO-SCOPE: 15777-586666 FC）
“显微镜后：15777-586666 FC”？
凌岳瞬间明白了！“显微镜”很可能是指医院里的某种仪器！这是地点和时间！FC可能是某个房间的缩写或者代码！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沈铖约定的见面地点和时间！以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极其隐秘，且难以追踪。
时间紧迫。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机会很快来了。或许是由于他近期“表现良好”，又或许是张伟在暗中运作，当天晚些时候，纪检的王处通知他，因需要补充一份关于之前行动的详细说明材料，他可以暂时在两名人员陪同下，前往市局内部的技术鉴定科使用专用电脑。
这是一个被严格监控的、有限的自由。
在前往技术鉴定科的走廊上，经过一间挂着“器械储备室（FC）”牌子的房间时（牌子上恰有“显微镜”的图示），凌岳突然捂住腹部，脸色痛苦地弯下腰。
“不好意思…肚子突然很不舒服…可能是中午吃坏了…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他指着器械储备室旁边不远处的卫生间，声音虚弱。
陪同人员皱了皱眉，但看他确实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凌岳暗中憋气并用力收缩腹部肌肉造成的效果），也不好拒绝。一人留在门口，一人跟着他进了卫生间。
凌岳进入隔间，反锁门。他快速扫视，发现隔间上方有一个通风口，大小勉强可容一人通过。他毫不犹豫，踩上马桶水箱，用尽技巧悄无声息地卸下通风口格栅，敏捷地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内狭窄而黑暗，弥漫着灰尘味。他凭着记忆和方向感，朝着器械储备室（FC）的位置匍匐前进。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终于，他看到了下方一个通风口，有微弱的光线透出。他小心地向下望去——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台大型电子显微镜的显示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是沈铖。
他竟然真的亲自来了！而且就藏在市局内部！
凌岳轻轻敲击了一下通风口金属边缘。
下方的沈铖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如鹰。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凌岳下来。
凌岳卸下格栅，悄无声息地落地，动作轻捷得像一只猫。
两人在这间堆满各种精密仪器的昏暗房间里对峙着，空气中飘浮着金属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压抑的呼吸声。
“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更大。”沈铖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也更不要命。”
“比不上沈总，能在警方大楼里来去自如。”凌岳反唇相讥，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有限，废话少说。”沈铖切入正题，眼神在显微镜的蓝光下显得深邃难测，“你猜的没错。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措辞：“我父亲的事，你知道了一部分。我调查了十几年，收购钟摆厂，控制钱勇，都是为了查清真相，以及…自保。那个害死我父亲、利用‘暗河’牟利的集团，并没有消失，只是隐藏得更深了。现在的连环杀手，就是他们派来的‘清道夫’，目的就是杀光所有可能泄密的人，并把所有事情嫁祸到我头上。”
他的话语证实了凌岳最核心的推理。
“为什么现在才说？”凌岳冷声问。
“因为之前我不能确定你是否能想到这一层，更不能确定你知道后是会先来抓我，还是先对付他们。”沈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而且，我的人一首在尝试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可惜…对方比我想象的更难缠，也更…无孔不入。”
他指的是吴永晖和王援朝的灭口。
“警方内部有他们的人？”凌岳追问。
“一定有。级别可能不低，或者…不止一个。”沈铖的回答冰冷而肯定，“否则无法解释很多事。”
短暂的沉默。两人都在消化这个令人心悸的事实。
“所以，你的提议？”凌岳问。
“停战。有限度的信息共享。”沈铖盯着他，“你利用你的刑侦手段和警方身份（尽管现在受限），我提供我的资源和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情报‘诱饵’。目标一致：找出那个‘幽灵’，那个真正的凶手，以及他背后的指挥者。”
“然后呢？”凌岳毫不退让地看着他，“让你来‘处理’？像你处理钱勇他们一样？”
沈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法律能审判活在阳光下的人。但有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彻底清除。凌警官，别忘了，你也是他们名单上的一员。”
这是威胁，也是事实。
“信息共享如何确保？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利用我？”凌岳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绝对信任。”沈铖坦然承认，“我们只交换经过验证的、指向共同目标的关键信息。方式…就像今天这样。你可以选择不信，但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这是一场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同盟，脆弱得不堪一击，双方都各怀鬼胎，互不信任。
但面对那个共同的、强大的、隐藏在深处的敌人，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凌岳沉默了足足十秒。显微镜的嗡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但如果你骗我，或者试图伤害任何无辜的人，我会先放弃‘幽灵’，不惜一切代价先把你送进去。”
“成交。”沈铖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看了一眼手表，“你该回去了。下次联系，我会用我的方式。”
凌岳不再多言，迅速原路返回通风管道。
当他重新回到卫生间隔间，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时，仿佛只是经历了一次普通的如厕。
但一切都不同了。
他与魔鬼达成了交易。
一条更危险、更不可预测的道路，就在脚下展开。
脆弱同盟，就此成立。
目标：狩猎“幽灵”。
而猎手之间，也随时可能互相亮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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