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凌岳感觉自己像在玻璃悬崖上行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敲击键盘，甚至每一次与同事的寻常交谈，都仿佛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审视着。他对内部系统的每一次非常规查询都加倍谨慎，利用深夜时段，使用复杂的跳转指令伪装查询目的，并且随时准备着一旦触发任何警报就立刻切断并启动预设的“学术研究”说辞。
他重点梳理了陈志斌副局长以及另外几个可疑目标在李工（沈铖父亲）实验室事故前后的工作轨迹。记录显示，陈局当时确实深度参与了对几家涉及精密制造和潜在技术泄露风险的企业的内部安全评估工作，“钟摆厂”正在其列。这构成了关联，但远非证据。
他还注意到，在事故发生后不久，技侦总队内部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人事调整，当时负责现场痕迹初步筛查的几个技术人员，后来要么调离了核心岗位，要么在几年内相继以各种理由提前退休或辞职。这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像是为了加强保密纪律或正常的新老交替，但在凌岳此刻的眼中，每一条正常记录都仿佛透着诡异的气息。
压力像无形的浓雾般弥漫，他甚至开始怀疑办公室里的烟雾报警器或者空调通风口里是否藏着别的东西。这种无处不在的偏执感正在消耗他的精力。
这天下午，他例行公事地去副楼一层的内部信件收发室取件。他的新岗位偶尔会收到一些其他部门转来的、需要复核签收的陈旧证据物品清单。收发室的老徐是个话不多的老警察，快退休了，总是慢条斯理。
“凌警官，有你的件。”老徐从一堆信件里翻出一个牛皮纸材质的标准文件袋，递了出来。
凌岳接过，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文件袋很普通，正面打印着他的单位、姓名和“特殊案件档案复核办公室”的字样。没有寄件人信息，这很正常，内部流转经常如此。
但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文件袋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感掠过心头。这袋子的重量很轻，里面不像装着厚厚的清单表格。而且，封口处用的不是常见的订书钉或胶带，而是一种很少见的、带有细微棱线的透明封口贴——这种封口贴他只在极少数需要高度防拆改的敏感文件传递中见过。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老徐点了点头：“谢了，徐师傅。”
拿着文件袋，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先去了洗手间。进入隔间，锁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鸣。他仔细检查文件袋，没有任何标记。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那特殊的封口贴，尽量保持其完整性。
里面没有清单表格。
只有一张对折的、最普通的白色打印纸。
他展开纸。
上面没有任何称呼，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的、用最常见的宋体打印出来的字：
“青云路237号废弃车辆处理厂。明晚23:00。”
在纸张的最下方，还有另一行更小的字：
“你想钓的鱼，毒性超乎想象。若执意如此，望做好准备。”
凌岳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青云路237号…那是位于城市最边缘、早己废弃多年的一处旧车辆报废场，荒凉，偏僻，几乎没有监控。
明晚23:00。
而最后那句话…
这风格，这语焉不详却首指核心的警告方式…
沈铖！
只有他！他显然己经通过某种凌岳无法想象的渠道，察觉到了凌岳调查方向的致命转变——从外部转向内部，从商业巨擘转向警队高层！他甚至可能己经精准地猜到了凌岳正在怀疑谁！
“你想钓的鱼”…这指的无疑就是那个隐藏在深处的“老板”！
而“毒性超乎想象”…这是最严厉的警告。这意味着沈铖认为，凌岳正在触及的力量，其危险程度远超之前的所有对手，甚至可能连沈铖自己都感到极为忌惮。
“望做好准备”…这更像是一句冰冷的提醒，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盟友般的告诫？提醒凌岳，这一次，他可能不再有之前的运气，面对的将是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
沈铖为什么要警告他？是怕凌岳的打草惊蛇破坏了某种平衡，损害了他沈铖的利益？还是说，在这条对抗“老板”的暗河里，沈铖在某种程度上，将凌岳视作了一个非正式的、极度不稳定的…潜在合作对象？
凌岳背靠着冰冷的隔间门板，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单薄的纸片。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割破他的皮肤。
信息很明确：沈铖知道他在干什么，并且认为他正在走向一条死路。
约会的地点时间也给出了。去，还是不去？
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沈铖完全可能借此机会彻底除掉凌岳这个麻烦。
但也有可能，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情报交换，或者说，是沈铖在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他传递关于“老板”的关键信息，同时撇清自己的关系。
风险极高，但诱惑巨大。他目前掌握的关于“老板”的线索太少，太模糊，而沈铖，很可能掌握着他迫切需要的东西。
凌岳将纸条撕得粉碎，冲入马桶。看着旋转的水流将纸屑吞没，他深吸了一口洗手间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必须去。
那条“毒性超乎想象”的鱼，他必须去钓。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面无表情地走出隔间，洗了把手，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锐利、带着一丝决绝的自己。
风暴眼，正在向他迅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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