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237号。夜晚将这片废弃的车辆处理厂变成了钢铁的坟场。扭曲的车架、锈蚀的车壳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腐朽的机油味和荒野杂草的土腥气。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穿过破铁皮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凌岳提前两小时就潜伏在了厂区外围。他像幽灵一样移动，利用每一个阴影和掩体，仔细排查着可能的伏击点、狙击位和爆炸物陷阱。他检查了入口处的泥土，只有少量新鲜的车辙印，似乎只有一辆车不久前驶入。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每一次感知范围内的细微动静都让他肌肉紧绷。
确认没有明显的埋伏迹象后，他如同利箭般悄无声息地深入厂区核心。目的地是厂区尽头一栋三层的小办公楼，也是唯一能勉强称得上“建筑”的地方。沈铖给的地址指向顶楼那个能俯瞰远方的房间。
他没有走楼梯，而是利用外墙残存的管道和窗沿，如同攀岩般徒手敏捷地向上攀爬，避免在楼梯间制造任何声响或触发装置。指尖扣紧冰冷粗糙的混凝土边缘，他缓缓探出头，窥视顶楼那个没有门板的空荡门洞。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过巨大的、没有玻璃的窗户泼洒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冰冷的银斑。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最大的那扇窗前，一动不动。身形挺拔，穿着深色的长款风衣，仿佛融入了窗外的夜色。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凌岳也立刻认出了他——沈铖。
他确实是独自一人。
凌岳没有立刻现身。他像壁虎一样贴在窗外墙沿，又仔细观察了房间内部几分钟，确认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这才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轻盈而无声地翻入了室内。
他的落地声极轻，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依旧清晰可闻。
窗前的人影似乎毫不意外，并没有转身，只是望着窗外远方那片璀璨的城市光海。从这个角度望去，警局大楼那独特的建筑轮廓，在无数霓虹中依然清晰可辨，像一座遥远的、闪烁着权威光芒的堡垒。
“这里的视野很好，是不是？”沈铖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出奇，没有了往日那种精心计算的社交语调，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甚至是疲惫的淡漠，“既能看清想要的目标，又能把自己藏在绝对的黑暗里。”
凌岳没有接话，只是缓缓站首身体，全身肌肉依旧处于半紧绷状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沈铖周围以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沈铖似乎知道他的顾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放心，凌警官。就我一个人。带再多的人来，在这种地方，在这种事情上，也没有意义。反而…更危险。”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在阴影中显得深不可测，但没有了往常那种逼人的锐气，反而带着一种…坦诚的凝重。
“你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很多。很谨慎。”沈铖看着凌岳，语气平淡，“这很好。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再多的谨慎都不为过。”
“你想说什么，沈铖？”凌岳开门见山，不想陷入他的语言节奏，“你的警告我收到了。‘毒性超乎想象’？指的是我们头顶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之一吗？”
沈铖没有首接回答。他向前走了几步，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凌警官，我们都不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了。”他停下脚步，与凌岳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目光坦然地迎接着凌岳的审视，“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础，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法律条文，而是利益、权力和…妥协。”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你查到的没错，‘老板’确实存在。而且，他就在那栋楼里。”沈铖的目光投向窗外远方的警局大楼，眼神复杂，“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在我收购‘钟摆厂’，挖掘‘暗河’项目试图找出我父亲死亡真相的最初阶段，我就和他…或者说，他控制下的渠道，打过交道。”
凌岳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不动声色。
“他提供了‘帮助’？”凌岳冷声问。
“帮助？”沈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更像是‘准入许可’和‘缰绳’。他帮我扫清了一些商业上的障碍，默许我接触某些被封存的旧档案，甚至…在我早期处理一些不听话的‘合作伙伴’时，提供了某种程度的‘便利’。”
他承认了！虽然模糊，但他亲口承认了与“老板”存在某种合作！
“代价呢？”凌岳追问。
“代价？”沈铖的目光变得幽深，“代价就是，我的复仇，我的清理计划，从一开始就被套上了缰绳。我能查到哪里，能动谁，不能动谁，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钟匠’周鸿轩，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他刻意留给我的一个出口，一个…可以用来最终结案、平息风波的完美替罪羊。我的复仇，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和利用之中。他利用我来清除掉那些过时的、不稳定的知情人，同时牢牢握住我的把柄，确保我始终在他的控制之下。”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透着一股惊人的寒意和屈辱。所以沈铖在钟楼的惊怒是真的，他发现自己也成了棋子。
“他是谁？”凌岳的声音低沉而紧迫。
沈铖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不是我想保护他，而是…我没有确凿的、能一击致命的证据。指控那个级别的人，仅凭猜测和间接证据，结果只会是你我彻底消失，而他会继续坐在他的位置上，毫发无伤。”
他看向凌岳，眼神无比严肃：“我早就知道你在暗中调查。你破解了硬盘，听到了录音，注意到了‘反向污染’…你的敏锐超乎我的预期。但这太危险了。凌岳，你根本不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
“他察觉到了？”凌岳心一沉。
“你以为你的调查真的天衣无缝吗？”沈铖反问，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在你第一次试图调阅那些被封存的旧档案时，警报可能就己经响起了。他现在按兵不动，只是在观察，在评估你的威胁等级，或者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能彻底解决麻烦的时机。”
“他的反击…会是什么样的？”凌岳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我不知道。”沈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坦诚，“可能是一场意外，一次‘合理’的职务调整把你送去更边缘的地方，也可能是…更首接、更彻底的手段。对于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来说，让一个不听话的警察消失，有很多种方法看起来合情合理。他的能量，远超你的想象。我经营多年，至今也不敢说能与他正面抗衡。”
他向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罕见的、近乎真诚的凝重表情：“凌岳，收手吧。至少现在。活下去，比毫无价值的牺牲更重要。”
凌岳看着沈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和欺骗。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深切的、基于共同危险而产生的奇异坦诚。
“活下去？”凌岳缓缓重复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然后呢？看着他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操纵一切？让‘暗河’永远藏在黑暗里？我做不到。”
沈铖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那么，”他退后一步，重新隐入阴影之中，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祝你好运，凌警官。记住，你从未见过我，我们也从未有过这次谈话。”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从房间另一个方向的破损处离开，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梯深处。
凌岳独自留在空旷的废弃房间里，月光依旧冰冷。
沈铖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地认识到即将面对的危险层级。
但他没有退缩。
他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
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而战场，就在他曾经最信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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