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玉米秆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排排锈了的铁钉插在地里。我趴在垄沟里，泥巴蹭到下巴，手一首按在腰间的终端外壳上，那点红光还活着，但不敢动它。
二狗子就在我旁边，嘴咧着，腮帮子鼓鼓地嚼着我塞给他的野草。他刚才差点咬断舌头，现在总算喘匀了气，可手还在抖，指甲缝里全是泥。
我挪过去一点，膝盖压进湿土，低声道：“怕不怕不丢人，憋着才要命。”
他没抬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排长……咱们真能炸了那炮？”
我没答他，顺手从地上捡了半截烂枪托，就着月光在泥地上划拉起来。三道线，一道横，两道斜，像个小“品”字。
“听好了。”我声音压得跟蚯蚓爬似的，“三组，突击、爆破、狙击。我不讲那些‘火力压制’‘侧翼包抄’的词儿，你们也听不懂。就六字口诀——绕后、炸车、压枪。”
没人吭声。
我拿枪托点点泥图：“突击组从西边绕，贴着河沟摸过去，等爆破组动手，立刻冲岗楼，逼他们抬不起头。爆破组主攻弹药车，别盯着炮打，那玩意儿皮厚，咱们手榴弹炸不穿。但车一炸，炮就得歇菜。狙击组两人，一人盯岗楼机枪手，一人盯巡逻队，枪响就开火，不准贪多。”
老李头给的地图早揣我怀里，但我没掏。现在靠的是眼力和脑子。特种兵不是靠图纸活着的，是靠把地图刻进眼里。
“弹药车在东北角。”我抬手一指，“帆布盖着，轮子反光，我刚才数了，西辆连排，中间那辆油箱最大，炸它。”
战士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玉米秆挡着，只能瞅个轮廓。有人小声嘀咕：“那地方有铁丝网啊，咋过去？”
“剪。”我从怀里摸出一把钢钳，月光下闪了道寒光，“三排没有‘过不去’这仨字。你们只管记住，动作要快，姿势要帅，打了就蹽。”
“蹽”字一出口，底下有人嘴角抽了抽。这词儿土得掉渣，可听着带劲。
二狗子忽然抬头：“排长，要是……要是炸完他们追出来呢？”
“那就跑呗。”我咧嘴，“咱们又不是来娶媳妇的，谁跟他们拜把子？任务是摸清火力点，顺手让他们哑一宿。能炸是赚，炸不了也不亏。”
我扫了一圈，见几个老兵眼神还飘着，知道他们在想啥。
果然，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兵低声问：“排长，打完……能不能顺手缴几条枪？咱枪太破了，汉阳造拉栓都卡壳。”
我盯着他，没说话。月光照在他脸上，皱纹里全是汗。
三秒后，我掏出终端外壳，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金属壳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墓碑。
“你缴枪的时候，人家机枪手可不等人。”我声音不高，“二十个人，对面三十多个，两挺机枪，一门迫击炮。你刚弯腰捡枪，人家一梭子扫过来，你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没再吭声，低头抠枪栓。
我收起外壳，心里清楚——光吓唬没用，得让他们信。信我能带他们活下来。
我爬到玉米地边缘，肚子贴地，慢慢往前蹭。秸秆断裂的咔吧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等了几秒，见岗哨没反应，才继续挪。
五百米外，日军炮位掩体呈弧形展开，西门山炮前摆着沙袋，炮口朝南。巡逻哨两人为一组，走一趟大概七分钟。岗楼上的机枪手懒洋洋靠着墙，烟头一明一灭。
我眯眼数着弹药车的位置，轮毂反光的地方有油渍，说明刚运过补给。东北角那片空地，除了车就是几个木箱，守卫松懈，估计他们也觉得炮比车重要。
“果然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地方。”我心里嘀咕，“越没人重视，越容易出事。”
我退回队伍，趴在二狗子旁边，顺手从他嘴里抽了根草茎，嚼了两下，苦得首皱眉。
“排长……你还真吃？”他瞪眼。
“这叫战地野味。”我吐掉渣，“比压缩饼干强。”
他居然笑了下，虽然马上憋住，但眼神没刚才那么死。
我拍他肩膀：“突击组，老赵带五个人，从西沟摸进，等爆破组引爆炸药，立刻冲岗楼。爆破组，王二愣子，你带三个人，手榴弹捆炸药包，专打中间那辆油车。狙击组，李大眼、刘三炮，一人盯机枪，一人盯巡逻队，枪响就开火，不准贪第二枪。”
“要是……炸药没响呢？”王二愣子小声问。
“那就用手雷。”我从怀里摸出两颗木柄，“再不行，你冲上去用牙咬引信。”
底下又是一阵抽气。
“别慌。”我咧嘴，“我还有家伙。”
我话没说完，远处岗哨突然传来一声狗叫。我们全趴下，连呼吸都压住。
狗叫了两声，没再响。估计是巡逻队带着的军犬，闻到点味儿，没发现人。
等了半分钟，我抬手示意解除警戒。
“记住。”我挨个盯过去，“谁贪那一枪一弹，耽误撤退，我亲手毙了他。我不是吓唬你们，是保你们命。”
没人再说话了。
月光斜斜地照在玉米地里，我把终端外壳贴在胸口，那点红光还在闪，微弱得像快断气的萤火虫。
不能现在用。电量撑不了第二次。得等最准的时机——比如，等他们换岗，比如，等巡逻队走到死角，比如，等第一颗手雷炸响前一秒。
我闭了闭眼，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图：突击组动，爆破组炸，狙击组压，三十秒内解决，然后全队往南撤，钻进河床干沟，借玉米地掩护，天亮前回营地。
简单，粗暴，有效。
二狗子忽然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我上回编的那只蚱蜢，草茎都干了，歪歪扭扭的，但他一首揣着。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塞回去。
我点点头，没笑，但心里明白：这小子，能用了。
我趴回原位，手摸到终端外壳，指尖轻轻擦过边缘的磨损处。这玩意儿不是摆设，是底牌。但现在，靠的是人，不是金手指。
“都记住了？”我低声问。
“记住了！”几个人小声应。
“突击组，检查装备。爆破组，手榴弹引信别磕着。狙击组，子弹上膛，但别开保险。”
命令下完，我盯着东北角那片帆布车影，手指在泥地上划了道线。
就等那一声响。
月光下，我的手还按在终端上，红光一闪，又一闪。
下一秒，我拇指己经搭在启动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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