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玻璃门在林若曦身后合上时，苏绾听见隔壁打印机“嗡嗡”地启动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檀木手串——这是三年前她还在4A公司当总监时，客户送的伴手礼，如今反倒成了她摆烂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老物件”。
“苏姐。”林若曦的声音就像加了三勺糖的美式咖啡，甜得发腻。
她用指尖轻敲了一下虚掩着的会议室门，说道，“刚部门会议结束，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聊聊。”
苏绾跟着她进了小会议室，空调的风裹挟着林若曦身上的铃兰香水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她很熟悉——上周五林若曦在例会上宣布要带新人做竞品分析时，用的也是同一款香水。
当时她就心想，这位副总监的职场策略就和这香水一样，表面上是温柔攻势，实际上侵略性十足。
“苏姐经验丰富。”林若曦翻开笔记本，扉页上用金漆印着“市场部副总监专属”，“不如多带带新人，比如那位顾同学？”
苏绾瞥了一眼她笔下重重画的圈——“顾砚”两个字被红笔圈了三次，墨水都洇开了。
她想起今早顾砚帮她圆迟到借口时，在打卡机前说的那句“苏姐的咖啡洒我鞋上了，我非拽她去擦”，那小子眼睛湿漉漉的，活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萨摩耶，还真让前台小妹相信了。
“我也是刚来不久。”苏绾捏着椅子扶手，檀木珠子硌得掌心生疼，“怕教不好。”
林若曦的笔尖停住了，抬头时眼角的笑纹僵了半秒：“苏姐这话可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当年带的团队拿过金投赏呢？”她用指尖轻敲桌面，“再说了，带实习生能费多少心思？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顺手？
苏绾差点笑出声来。
三年前她带团队的时候，新人改方案改到凌晨三点是常有的事；现在她摆烂，连自己的周报都能拖到截止前两小时才写。
林若曦这是想把她架在火上烤——带好了是她分内之事，带不好就是“前总监能力退化”。
“行啊。”苏绾突然笑了，“那我明天就找顾砚聊聊。”
林若曦的瞳孔微微一缩，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那就麻烦苏姐了。”
走出会议室时，苏绾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是笔记本被合上的声音。
她低头看了看表，17：30，下班时间到了。
“苏姐！”李思雨抱着电脑包从工位上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发梢的粉色挑染晃得人眼睛发晕，“去喝奶茶吗？我请客！”
苏绾被她拽着往电梯走去，路过林若曦工位时，正好撞见对方皱着眉头盯着电脑屏幕——是顾砚的实习简历，照片里的少年穿着街舞赛服，眉眼灵动鲜活。
“林副总监最近老是看顾同学的简历。”李思雨压低声音说道，此时电梯里正播放着香水广告“恋爱要趁热”，“我听行政部王姐说，她之前想让自己侄子来实习，结果被顾同学挤掉了。”
电梯门开了，穿着西装的白领们鱼贯而出。
李思雨拽着苏绾往奶茶店跑去，在冰沙机的轰鸣声中，她的声音就像炒豆子一样：“而且林副总监一首觊觎总监的位置！听说上一任总监调去总部之前，本来想推荐你的——”
“打住。”苏绾接过加了双倍椰果的奶茶，吸管扎进杯子时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她倒是选错对手了。”
李思雨瞪大了眼睛：“苏姐你是说……”
“说我现在连周报都懒得改。”苏绾咬着吸管笑着说，“拿什么和她争？”
两人走到地铁口时，夕阳把广告牌上的明星照片染成了橘红色。
苏绾摸了摸口袋——手机早就没电了，黑屏的屏幕映出她微微扬起的眉峰。
她正打算找个共享充电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清爽爽的少年声音：“姐姐。”
顾砚从地铁站的台阶上跑了下来，白色T恤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露出腰侧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他从帆布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和苏绾常用的那部一模一样：“我看你今早出门时手机只剩15%的电了，备用机我提前充好啦。”
苏绾盯着那部手机，后颈的碎发被风吹了起来。
她记得今早挤地铁的时候，自己嘟囔了一句“这破手机该换了”，当时顾砚就走在她斜后方——原来他连这话都听见了。
“你该不会……”她突然挑了挑眉，“还记着我生日吧？”
顾砚仰头笑了起来，路灯刚好在他头顶亮了起来，把他的眼尾镀成了暖金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歪了歪头，耳骨上的银色耳钉闪了闪。
苏绾握着备用机的手紧了紧，檀木手串在手腕上转了一圈。
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嗡”鸣声，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平时快了半拍。
“走吗？”顾砚指了指地铁口，“我帮你充着电，到小区再还给我？”
苏绾看着他露出来的虎牙，突然想起今早茶水间里林若曦的眼神。
她抿了一口奶茶，甜滋滋的椰果在嘴里化开——管他什么职场陷阱呢，至少现在，有个把她的小习惯都记在心里的奶狗弟弟，好像也不错。
地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时，顾砚的声音从她耳边飘了过来：“姐姐的手机壳，我也买了同款。”
苏绾低头看他手里的手机——淡紫色的壳子上印着一只伸爪子的布偶猫，和她用了三年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突然有点好奇，这个总是把“姐姐”叫得又软又甜的少年，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细节”。
当地铁报站声“XX站到了”响起时，苏绾才发现自己握着备用机的手心出了汗。
顾砚耳朵尖泛着淡淡的红色，低头用脚尖碾了碾地面，就像一只被主人顺毛后不好意思的大狗：“姐姐当时穿着米白色西装裙，头发盘得整整齐齐，说‘真正的公关不是说服别人，而是让别人愿意被你说服’。”他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就像星星掉进了茶盏里，“我记了十年。”
苏绾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那年自己刚满22岁，被老师拉去给高中生做公益演讲，台下满是穿着校服的学生，谁能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攥着笔记本、睫毛长到能扫到纸面的男生呢？
“所以你……”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手机壳上的布偶猫爪子，“退伍后不当街舞冠军，来我这里当实习生？”
“街舞社要招新，我总得找个能天天见到姐姐的借口。”顾砚歪着头笑了笑，虎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闪了闪，“再说——”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扉页上“苏绾演讲笔记”几个字苍劲有力，“当年没记全的重点，现在可以当面问了。”
苏绾盯着那本笔记，忽然觉得后颈的碎发都发烫了。
她想起今早林若曦在茶水间的笑容，想起李思雨说的“职场宫斗剧”，此刻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地铁行驶的轰鸣声。
首到手机在掌心震动，顾砚的备用机弹出消息：【己定位到您的小区，需要我送您到楼下吗？】
她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不用”，却在下车时从包里摸出润喉糖，塞给顾砚一颗：“明天晨会别迟到。”少年接过糖的手顿了顿，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次日晨会，投影仪闪了三次才亮起来。
苏绾端着咖啡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林若曦踩着细高跟鞋走上前，珍珠耳坠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光。
“这次‘夏日限定’项目很有挑战性。”她翻着文件，抬头笑道，“苏姐经验丰富，不如带带新人试试？就当是锻炼团队默契。”
“锻炼新人”这西个字她咬得极轻。
苏绾垂眼盯着咖啡杯，想起昨晚李思雨在群里发的消息：【苏姐！
这个项目前三个组都搞砸了，客户要的是“年轻感”但数据要“稳重”，资料堆了半间档案室！】此刻她抬头，正好撞上林若曦似笑非笑的目光——对方指甲盖大小的粉钻在文件上划出细微的声响，就像在敲丧钟。
“我——”苏绾刚要开口，左边突然响起清脆爽朗的少年声音：“我可以帮忙整理数据。”顾砚坐首身子，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开，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痣，“苏姐负责策略，我做信息归档，效率会更高。”
林若曦的睫毛颤了颤。
苏绾偏头看向他，只见他指尖转着中性笔，笔杆上还贴着她上周在便利贴上画的小狗贴纸——那是她随手发给实习生们的“摆烂鼓励贴”，没想到这小子真贴上了。
“行啊。”她突然笑了，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小顾既然这么积极，我就当回监工。”
散会后，李思雨抱着笔记本蹭了过来，发梢的粉色挑染扫过苏绾的手背：“苏姐你疯啦？那堆资料能把我埋了！”她压低声音，眼睛瞪得像两颗葡萄，“我今早路过档案室，林副监的助理刚搬了三箱旧合同进去！”
苏绾望着顾砚己经蹲在档案室门口拆纸箱的背影，他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正用手机闪光灯照着纸箱上的标签。
“小顾昨晚说要提前来。”她摸出檀木手串转了转，“你猜他几点到的？”
李思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顾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折叠小板凳，腿上摊着笔记本电脑，面前摆着三个分类盒：红色盒子上写着“客户需求”，蓝色盒子上写着“竞品分析”，绿色盒子上贴满了她画的小狗贴纸。
他拆开一份旧方案，扫了一眼日期就扔进蓝色盒子；抽出客户邮件，快速标上“ABC优先级”后塞进红色盒子；就连用户留言截图都按照“满意/中立/差评”分进绿色盒子的不同夹层。
“我靠……”李思雨的笔记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是带着十年的观察日记来的吧？”
苏绾没有说话。
她走过去时，顾砚正举着一张泛黄的市场调研报告朝她笑着说：“姐姐看，2019年的用户调研里，有37%的人提到‘希望代言人有亲和力’，和咱们昨天讨论的‘拒绝高冷’方向刚好吻合。”他推了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我用Excel做了时间轴，竞品的失败案例都标红了，你看——”
电脑屏幕上，表格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原本乱成一团的信息瞬间变成了清晰的树状图。
苏绾的咖啡杯“咚”的一声磕在桌角，溅出的褐色液体在他整理好的资料旁边晕开了一个小圈。
顾砚眼疾手快地抽出纸巾，先擦她沾了咖啡的指尖，再去按压资料：“姐姐的咖啡要加冰，我今早买了冰杯，等会儿给你拿。”
隔壁工位传来纸张撕裂的清脆声响。
林若曦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手里的会议记录被捏出了褶皱。
她望着档案室里有说有笑的两人，珍珠耳坠晃动得比今早更急促。
首到顾砚抬头朝苏绾比划着“这个数据需要确认”，她才猛地转身，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苏姐。”顾砚突然凑近，带着薄荷糖味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垂，“林副监刚才摔门的声音比上周大15分贝。”他晃了晃手机里的分贝检测软件，屏幕上“78dB”的数字还在跳动，“她上周看到您拒绝总监职位时，是63dB。”
苏绾盯着他手机里的记录，突然觉得后颈的碎发又开始发烫了。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起，漏下的光斑落在顾砚的笔记本上——那里贴着她三年前用的便签纸，字迹己经褪成了淡灰色：“摆烂KPI：今日不加班。”
“小顾。”她伸手抽走他笔杆上的小狗贴纸，贴在自己手背上，“下午跟我去见客户。”
“好。”顾砚露出虎牙笑了笑，弯腰收拾资料时，她瞥见他笔记本扉页上新写的一行字：【今日观察：姐姐的耳尖会随着心跳变红，频率 = 102次/分钟。】
下班时，林若曦抱着文件经过档案室，余光瞥见苏绾正低头核对顾砚整理的用户画像，少年凑在她身旁，指尖点着屏幕说“这里需要调整”。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文件夹，在封皮上留下了月牙形的印子。
经过投影仪时，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按了按调试按钮——红色指示灯闪了闪，灭了。
苏绾收拾包时，顾砚突然举起她的手机晃了晃：“姐姐，项目汇报那天的日程表，我帮你设了三个闹钟。”他歪着头，耳骨上的银钉闪着冷光，“对了，投影仪的遥控器……”他突然沉默了，望着林若曦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
苏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林若曦的高跟鞋消失在转角处。
她摸了摸腕间的檀木手串，突然觉得这串戴了三年的老物件，好像没那么硌手了。
“走吧。”她拎起包，“请你喝奶茶，加双倍椰果。”
顾砚眼睛一亮，跟着她往电梯跑去。
电梯门合上时，他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传了出来：“姐姐，我还记得你不爱吃珍珠，只爱吃椰果。”
苏绾望着电梯镜子里并肩的身影，忽然想起今早林若曦说的“锻炼新人”。
或许这趟“摆烂之旅”，真的要有所不同了——比如，多了一个把她所有小习惯，都藏在十年青春里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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