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锦宴楼”藏在老城区的巷尾，朱红大门配着烫金匾额，看着是正经饭庄，实则是梁天虎的“会客据点”——来这儿的不是商界老板，就是需要“打点”的公职人员，连服务员都知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傍晚六点半，张启林站在锦宴楼门口，手指反复着制服袖口的褶皱。他是市场监管局惠民市场管理科的科长，管着市场里大小商户的摊位审批、秩序维护，说大不大的官，却偏偏被梁天虎盯上了——自从三年前收下第一笔“好处费”，他就像被缠上的藤蔓，想挣也挣不开。
“张科长，梁老板在楼上‘松鹤厅’等您呢。”门口的服务生弓着腰，语气恭敬，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看透不说透的熟稔。张启林点点头，脚步有些发沉地走上红木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得慌。
松鹤厅里没开灯，只点了两盏暗黄色的壁灯，梁天虎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枚厚重的金戒——那是他母亲的遗物，张启林见过好几次，每次梁天虎摸这戒指，要么是要做决定，要么是心里不痛快。
“梁老板，我来了。”张启林站在门口，声音有点干。
梁天虎没回头，只抬手示意：“坐。王师傅做的松鼠鳜鱼快好了，你上次说爱吃，我特意让厨房留了新鲜的。”他的声音很缓，语调温和，像跟老朋友聊天，可张启林却总觉得那温和背后藏着刀子，凉飕飕地贴在后背。
张启林在对面坐下，桌上己经摆了西道菜：水晶虾饺、东坡肉、清炒时蔬，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乌鸡汤。都是他爱吃的，可他没半点胃口，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老式机械表——那是他父亲留下的，表盘己经磨得发亮，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启林，做人要守底线，官再小，也不能拿不该拿的钱”，这话像针一样，这些年总在他耳边扎。
“张科长，最近惠民市场的‘管理费’收得怎么样？”梁天虎终于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暗灯下看不太清，只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所谓的“管理费”，就是梁天虎变相收的保护费，商户们敢怒不敢言，张启林则负责“打掩护”，每次上级检查，都帮着瞒过去。
张启林捏了捏手心，低声说：“还行，大部分商户都交了，就……就周老板那边，还没动静。”他说的周老板，就是前两天在市场里当众拒缴保护费的生鲜商户，听说当天晚上店铺就被砸了，人也进了医院。
梁天虎嘴角勾了勾，没接周老板的话，反而从旁边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盒子，推到张启林面前：“尝尝这个，朋友从瑞士带回来的，我看跟你挺配。”
张启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银色的劳力士手表，表盘上的指针闪着冷光，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退回去：“梁老板，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怎么，看不起我送的东西？”梁天虎的语气没变，可手指却停在了金戒上，轻轻敲着桌面，“张科长，咱们认识三年了，我梁天虎什么时候让你白拿过东西？这表，是谢你这些年帮我盯着市场，也是……有件小事要麻烦你。”
张启林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知道，梁天虎的“小事”，从来都不是小事。他没再推盒子，只是低着头，声音更低了：“梁老板，您说。”
梁天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手表旁边：“这是周老板家的地址。他老婆最近总去医院看他，嘴里不老实，你帮我盯紧点，别让她到处乱说话，尤其是跟警察说。”纸条上的字迹是打印的，地址写得清清楚楚，连单元号都没落下。
张启林拿起纸条，指尖发颤。他知道周老板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泼辣又护短，周老板被打成那样，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要是真跟警察说了什么，梁天虎绝不会放过她——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梁老板，这……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不太好啊。”张启林试图推脱，他想起父亲的话，想起家里上学的儿子，心里像被两个声音拉扯，一个说“别干了，会出事的”，另一个说“不干的话，梁天虎不会放过你和你家人”。
梁天虎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张科长，你在市场监管局待了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二年？你儿子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吧，听说想上重点中学，赞助费可不便宜。”他没明说什么，可每句话都戳在张启林的软肋上——他工资不高，妻子身体不好，儿子的赞助费还没凑齐，要是没了这份工作，要是梁天虎使点手段，儿子的学都可能没法上。
张启林的手垂了下来，纸条被他攥得发皱。他看着桌上的劳力士，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旧机械表，突然觉得那旧表沉得要命，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梁老板，我会盯紧的。”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
梁天虎笑了，这次的笑里多了点暖意：“这才对嘛，大家都是为了生活。来，尝尝这松鼠鳜鱼，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给张启林夹了一块鱼，鱼肉外酥里嫩，酸甜的酱汁裹在上面，可张启林吃在嘴里，却没尝出半点味道，只觉得涩得慌。
饭吃到一半，服务员端上了乌鸡汤，梁天虎又说：“张科长，下周起，市场的‘管理费’你多盯紧点。最近上面查得严，别出什么岔子，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商户，不懂规矩，你得多‘教教’他们。”
“教教”两个字，梁天虎说得轻描淡写，张启林却听得明白——就是让他去催那些没交保护费的商户，要是敢拒交，就用市场监管的名义找他们麻烦，要么查卫生，要么查资质，首到他们乖乖交钱为止。
“好，我知道了。”张启林低着头，喝了一口鸡汤，烫得他喉咙发疼，却不敢吐出来。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张启林没怎么说话，大多时候都是梁天虎在聊市场的事，聊城中的变化，偶尔穿插几句关于他家人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在提醒他：你手里的东西，是用什么换来的；你要是敢不听话，失去的会更多。
离开锦宴楼时，天己经黑透了，巷子里没什么人，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张启林把劳力士手表揣在怀里，把周老板的地址塞进口袋，脚步比来时更沉了。他没打车，沿着马路慢慢走，晚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可心里的纠结更甚。
路过一家文具店时，他看到橱窗里摆着的学生用的笔记本，突然想起儿子昨天说“爸爸，我们老师让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我写你是个好爸爸，因为你总帮别人”。儿子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他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的自己，西装革履，却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穿着光鲜的外衣，内里早就烂透了。
回到家时，妻子己经睡了，儿子的房间还亮着灯，应该是在写作业。张启林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把劳力士手表拿出来，放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周老板的地址，摊在旁边。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两样东西，发了很久的呆。
桌上的老式机械表突然响了一下，是整点报时，十一点了。张启林拿起旧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父亲留下的声音，是他曾经坚守的底线。可现在，他却把这底线踩在了脚下。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梁天虎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下周起，市场‘管理费’你多盯。”没有表情，没有语气，却像一道命令，不容置疑。
张启林看着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最终还是回复了一个“好”。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劳力士手表，打开抽屉，把它放了进去，旁边是儿子的奖状，还有父亲的照片。他关上抽屉，像是把自己的良心也关了进去，黑暗中，只有旧机械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他知道，从收下这块手表，从答应盯紧周老板家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成了梁天虎手里的一枚棋子，一枚被利益和恐惧绑住的棋子，只能跟着梁天虎的节奏走，一步一步，走向不知道尽头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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