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废弃宫殿的琉璃瓦上落满灰雀,檐角铜铃在风里发出细碎声响。苏晚解下浸透药汁的面巾,粗布衣裳还带着沸水烫过的潮气,袖口洇着马齿苋的绿渍,像落了片初春的叶。隔离区的廊下晒着成排的药棉,苍术燃烧的青烟从青瓦缝隙钻出,在晴空里绘出蜿蜒的线,恍若仙人随手勾勒的符咒。
玉宁端着铜盆走过,盆底沉着黄连渣:"娘娘,十皇子今日喝了三碗米汤,乳母说小便也清亮了。"
苏晚正在晾晒煮沸的镊子,银质器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映得她眼底一片澄明:"把马齿苋再煎浓些,加半勺蜂蜜。"
话音未落,窗纸突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春日里新叶初绽的响动。
她警惕地转身,却见窗棂下探出来个毛茸茸的脑袋,乌木发簪绾着的小髻歪在一边,露出粉白的耳尖。
粉雕玉琢的小皇子萧景瑜扒着窗沿,锦缎团龙褂子沾着草屑,鼻尖还沁着汗珠,像只偷喝蜜水的小兽:"神仙姐姐!"
苏晚手中的镊子 "嗒" 地落在木盘里,快步走到窗边。
五岁的小皇子仰着苍白的小脸,睫毛上还沾着露水般的晶亮,眼睛乌溜溜的像浸了晨露的葡萄:
"他们说你会变戏法,把苦苦水变成救命水。"
她蹲下身时,闻到他袖中飘出的龙涎香,那是太后特意让熏的避邪香,混着孩童特有的奶香,竟不觉得刺鼻。
"殿下怎么独自跑来了?" 苏晚替他拂去肩头草屑,触到衣料下嶙峋的肩胛骨,心里微微发紧。
景瑜却抓住她的手指,掌心还有病后的微凉:
"乳母们总把我关在屋里,说外面有吃人的妖怪。"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鬓角,
"我听见他们说,你用银剪子剖开癞蛤蟆,里面的肠子跟我的一样在哭呢。"
苏晚忍俊不禁,从袖中取过干净的麦芽糖递过去。
小皇子咬着糖块,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忽然指着墙角的药架,糖渣顺着嘴角往下掉:
"那个红红草草是什么?像我掉的乳牙。"
"那是丹参,能让血脉通畅。"
她话音未落,景瑜突然拍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知道!皇祖母说过,婉娘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就是血脉不通才走的。"
苏晚正在擦拭银剪的手猛地一顿,剪刃反射的光晃了晃,险些刺痛眼睛。
景瑜舔着糖渣,小脸上满是天真:"那天好多人哭呢,李美人宫里的彩月姐姐跑得比兔子还快,怀里抱着个绿布包,后来在后花园埋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她装作整理药草,指尖却掐进了薄荷茎,清凉的汁液渗入手心:"殿下可看清彩月姐姐去哪里了?"
"就往北边跑呀," 景瑜踮起脚尖,指着宫墙缺口,"
那边的房子都是黑的,像被火烧过一样。"
苏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猛地一沉。
北边是废弃的北三所,断壁残垣在阳光下投下阴影,正是当年冷宫的旧址。
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声,景瑜慌忙躲到药架后,却把玉佩掉在地上。
苏晚捡起那枚刻着 "瑜" 字的暖玉,触到上面还带着孩子的体温,玉质温润,像是被捂了很久。
乳母们气喘吁吁地跑来时,小皇子正抱着苏晚的腿撒娇,发间还别着朵不知从哪摘的小野花:
"神仙姐姐的草草会讲故事!"
送走被簇拥着的景瑜,苏晚坐在药架前,手中的暖玉还残留着奶香。她想起原主记忆里婉贵妃落胎那日,自己从她宫里跑出时,确实看见个下巴有黑痣的太监慌慌张张跑向北边。
景瑜口中的彩月,正是婉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宫女,如今却在李美人宫中,这其中的关节,像团乱麻。
玉宁端来温热的皂角水,看见她家娘娘对着北三所的方向出神,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颤,像春日里纷飞的柳絮。
"娘娘,十皇子说的话..."
"把五年前所有调往北三所的太监名单找出来,"
苏晚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特别是下巴有黑痣的。"
养心殿的密报摆在萧执案头,朱砂批注映着烛光,把 "婉贵妃旧案" 西字衬得格外鲜红。他用玉镇纸压着密报,指腹着镇纸上的蟠螭纹。
那是沈巍当年缴获的北狄王印改制的,纹路里还刻着些看不懂的异族文字。
"去告诉锦华宫," 他突然对李德全说,声音低沉如深潭,
"北三所的旧档案,准她查阅。"
太监领命时,看见皇帝望着窗外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在战场上,发现敌军伏兵时的凝重,眼底翻涌着不明的暗潮。
锦华宫的油灯下,苏晚摊开泛黄的卷宗,纸页间飘出陈年的霉味。指尖划过 "张得贵" 的名字,光绪二十三年调往北三所,面有黑痣。档案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小字:"婉贵妃落胎日,曾擅离职守。"
她想起景瑜说的 "跑得比兔子还快",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声,像夜猫子跳过墙头,惊起一片鸦鸣。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北三所的颓墙,苏晚摸着案头的暖玉,上面的 "瑜" 字被得发亮,像是被岁月磨出的包浆。
她知道,小皇子的无心之语,像把钥匙捅开了尘封的旧案,但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婉贵妃如今虽被禁足,懿宁宫的势力却盘根错节,像老树根一样,在暗处蔓延。
玉宁捧着新熬的药汁进来,看见她家娘娘正在绘制北三所的地形图,笔尖在 "废弃井台" 处画了个圈,圈得格外用力,几乎要把纸戳破。
"娘娘,听说张得贵三年前就病死了。"
"病死?" 苏晚抬眸,烛火在瞳孔里跳了跳,像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
"去查他的死因,特别是入殓时谁经手的。"
窗外的老槐树影摇曳,苏晚望着树影,想起景瑜临走时塞给她的半块麦芽糖,糖纸还带着体温。
孩子纯真的笑脸与档案上的 "病死" 二字重叠,让她突然意识到,这深宫之中,最无辜的稚子之言,或许正是刺破阴谋的利刃,而她要做的,就是握住这把刀,劈开笼罩在沈家冤案上的重重迷雾,哪怕刀刃会割伤自己的手。
这场由疫症引发的机缘,看似是上天垂怜,实则是步步惊心的棋局。她手中的银剪既能救人,亦能剖开真相,而那个藏在北三所阴影里的秘密,即将随着小皇子的童言,浮出这吃人的宫闱水面,在阳光底下,现出它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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