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风裹着凉意刮过滨江大道，却吹不散“鎏金时代”顶层宴会厅里的燥热与喧嚣。
于安明的三十岁生日宴，办得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盛大。整层楼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江面上游船拖着霓虹灯带缓缓驶过，与厅内水晶灯折射出的光交织在一起，晃得人眼晕。定制的香槟塔从入口处一路延伸到主桌，侍应生穿着笔挺的燕尾服，端着托盘穿梭在宾客之间，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碰杯的清脆声、夹杂着商业场上的寒暄与笑谈，织成一张华丽又疏离的网。
秦修远站在宴会厅角落的露台旁，指尖无意识地着怀里那个深棕色的皮质礼盒。礼盒不大，却被他护得极紧，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定制西装，是于安明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版型衬得他肩线利落，只是领口的领带系得有些紧，勒得他喉结动了动，莫名有些喘不过气。
他提前三个小时就到了这里，不是来帮忙——于安明的助理早就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根本用不上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份准备了近半年的礼物交给于安明。
礼盒里装的不是什么奢侈品，而是他熬夜整理了三个多月的《于氏集团欧洲市场拓展可行性分析报告》。于安明这半年一首为欧洲的项目头疼，几次在深夜回家后，对着电脑屏幕皱着眉说“数据太散，找不到突破口”。秦修远记在心里，偷偷联系了自己在欧洲留学时的导师，托了三个同学帮忙搜集最新的行业数据，又熬夜把这些数据按区域、按品类梳理成清晰的图表，甚至在报告最后，画了一张小小的Q版漫画——是他和于安明第一次去欧洲出差时，于安明在埃菲尔铁塔下啃冰淇淋的样子，嘴角沾着奶油，笑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知道于安明现在不缺这些“小玩意儿”，可他总记得，以前他们还住在出租屋的时候，于安明生日，他买不起贵重礼物，就亲手织了条围巾，于安明却宝贝得不行，冬天天天戴着，逢人就说“我家修远织的，比大牌还暖和”。那时候的于安明，眼睛里是有光的，看向他的时候，那光会软得像化了的糖。
秦修远低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礼盒上的丝带结，心里泛起一点微弱的期待。或许，今晚的于安明，能想起一点以前的样子。
“秦先生，一个人在这儿吹风呢？”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秦修远回头，是于安明的发小，陈默。陈默端着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他，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同情：“安明今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再等会儿吧，他待会儿肯定会来找你的。”
秦修远接过香槟，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没事，我不急。”
陈默看着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在场的人大多知道秦修远和于安明的关系，却没人敢公开提起——于安明从未在任何场合承认过秦修远，对外只说秦修远是他“信任的设计师”。所以秦修远站在这里，像个局外人，明明是最该靠近于安明的人，却只能缩在角落，看着于安明被一群人围着，笑容得体，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宴会厅中央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秦修远抬眼望去，只见于安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向主桌，他穿了件黑色丝绒西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眉眼间是惯有的傲慢，却又带着商人特有的圆滑，跟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场面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孩挤到了于安明身边。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精致，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青涩，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得粉嫩的礼盒，仰头看着于安明，声音甜得发腻：“于总，生日快乐！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巧克力，您一定要尝尝呀。”
秦修远的目光顿住了。他认识这个男孩，林浩，是于安明最近合作的地产商林总的儿子。前几天他还在书房里看到过于安明的手机屏幕，林浩发了好几条消息，语气亲昵，于安明虽然没怎么回复，却也没拉黑。
于安明低头看向林浩，脸上的疏离淡了些，甚至抬手揉了揉林浩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有心了，谢谢你。”
林浩眼睛一亮，顺势把礼盒塞进于安明怀里，又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于安明低笑出声。那笑声不大，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秦修远的心上，有点疼。
秦修远攥紧了手里的礼盒，深吸一口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端着香槟，脚步有些发沉地朝着主桌走过去。周围的宾客看到他，眼神里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嘲讽，还有些人刻意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
他走到于安明身边，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安明，生日快乐。”
于安明正和林浩说着话，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有事？”
那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秦修远心里的期待。他喉结动了动，把怀里的礼盒递过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浩突然凑了过来，眼睛盯着秦修远手里的礼盒，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天真：“呀，秦先生也给于总准备礼物啦？是什么呀？看起来好普通哦，不像我做的巧克力，是用进口的可可豆做的呢。”
林浩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那些人立刻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目光在秦修远的礼盒和林浩的粉色礼盒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
秦修远的脸瞬间白了些，他下意识地想解释：“这里面是……”
“行了，”于安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连看都没看秦修远递过来的礼盒，反而抬手把林浩的粉色礼盒抱得更紧了些，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这儿忙着呢，你别拿这些没用的东西来烦我。”
“没用的东西”——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秦修远的心上。他愣在原地，手里的礼盒还僵在半空中，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失，连带着血液都好像冻住了。
他看着于安明，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哪怕是一点点不耐烦之外的情绪，可于安明的眼神里只有冷漠，还有一丝……嫌弃？
“安明，”秦修远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把话说出来，“这里面是你要的欧洲市场的分析报告，我整理了三个多月，还有……”
“报告？”于安明挑眉，终于正眼看向他，可那眼神里的嘲讽更浓了，“秦修远，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于氏集团的项目，需要你一个设计师来操心？还是说，你觉得我手下那么多高管，都不如你？”
周围的笑声更明显了。有人低声议论着：“看来这位秦先生是想往上贴啊，可惜于总不领情。”“人家于总身边现在有林少爷呢，哪还看得上他？”“以前还以为他真是什么‘信任的设计师’，原来就是个倒贴的……”
那些话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秦修远的耳朵里，刺得他耳膜生疼。他的脸从苍白变成了涨红，又从涨红褪成了毫无血色的白，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怀里的礼盒差点掉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去年于安明生日，他也是这样准备了礼物，那时候于安明还笑着接过，当着他的面打开，说“修远，你怎么这么懂我”。那时候的于安明，还会把他拉到身边，在他耳边说“有你在，真好”。
怎么才一年，就变成这样了？
林浩看着秦修远难堪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故意拉了拉于安明的胳膊，撒娇似的说：“于总，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好多叔叔伯伯还等着给您敬酒呢。秦先生要是没事，就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别影响了您的好心情。”
于安明点点头，完全没再看秦修远一眼，转身就跟着林浩走向了人群。他甚至没注意到，秦修远手里的礼盒因为他的转身，不小心被他的胳膊肘撞了一下，礼盒盖开了一条缝，里面那张画着Q版漫画的纸露了出来，被风轻轻吹了一下，边角微微卷起。
秦修远僵在原地，周围的目光像无数道冰冷的射线，把他钉在那里。他看着于安明的背影，看着他和林浩说说笑笑，看着他接过别人递来的酒杯，仰头喝下，笑容灿烂得刺眼。
原来，他三个多月的心血，他熬夜画的漫画，他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期待，在他眼里，真的只是“没用的东西”。
他慢慢低下头，把礼盒盖好，重新抱在怀里。只是这一次，怀里的礼盒不再是温暖的，而是像一块冰，冻得他心口发疼。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礼盒上的丝带结，那是他昨天晚上特意学的蝴蝶结系法，想让礼物看起来更精致些，现在却觉得无比可笑。
宴会厅里的音乐还在继续，灯光依旧璀璨，可秦修远却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浑身发冷。他再也待不下去了，脚步踉跄地转身，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走到露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于安明正被一群人围着，林浩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喂到于安明嘴边。于安明没有拒绝，张嘴咬了下去，甚至还抬手拍了拍林浩的肩膀，眼神里的纵容，是秦修远很久没见过的。
秦修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晚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他头发有些乱。他走到露台边缘，靠着冰冷的栏杆，把怀里的礼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和于安明的聊天界面。置顶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他昨天晚上发的：“明晚的生日宴，我等你。”于安明没有回复。
他手指顿了顿，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于安明的名字，点击了“加入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石桌上的礼盒安安静静地躺着，在夜色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露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秦修远没有躲，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打湿他的头发和西装。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一起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看向宴会厅里依旧热闹的场景。透过模糊的雨帘，他能看到于安明的身影，依旧是人群的中心，依旧笑得灿烂。
原来，这场盛大的生日宴，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
他慢慢站起身，拿起石桌上的礼盒，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没有走电梯，他怕遇到熟人，更怕再看到于安明的脸。
楼梯间里没有灯，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绿光。秦修远扶着冰冷的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显得格外孤寂。
走到一楼大厅时，他看到门口的侍应生还在礼貌地迎接客人。他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雨下得更大了，没有带伞，他只能任由雨水把自己淋透。
他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愣了很久，才报出一个地址——那是他去年租的一个小公寓，于安明不知道的地方。
出租车缓缓驶离“鎏金时代”，秦修远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模糊的夜景。雨水打在车窗上，画出一道道水痕，像眼泪一样。
他怀里的礼盒，依旧被他护得很紧。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这份礼物，再也送不出去了。
就像他对于安明的爱，在今晚这场盛大的羞辱里，一点点被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车窗外的雨还在下，秦修远闭上眼，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混着雨水，消失在夜色里。
他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抱有期待。
于安明的世界，从来都不是他能靠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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