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贻笑大方”这西个字，余音未绝，却仿佛抽空了现场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一种令人耳膜刺痛的真空。
汗珠，从玉小刚的额角渗出，不是一颗，而是一片。
它们汇聚成流，沿着他僵硬的面部轮廓滑落，滴落在他那整洁的学者长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引以为傲的理论，他穷尽半生的心血，在对方那摧枯拉朽的质问面前，被碾成了齑粉。
那不是辩论，是审判。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大脑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疯狂地尖啸，试图构筑起一道防线，可所有引经据典的知识，所有自以为是的逻辑，都在“为何从未出过一个神”这道天堑面前，轰然崩塌。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带着敬畏、好奇的目光，正在一点点变质。
怜悯、质疑、嘲弄……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钢针，扎在他的皮肤上，刺入他的尊严里。
他不能倒下。
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理论……理论总有它的局限性！”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像是吞咽一块烧红的烙铁。终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干涩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任何伟大的理论，都是在不断修正中完善的！我的大方向……大方向是正确的！”
这句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挣扎。
凌夜甚至没有去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己写好剧本的滑稽戏。
首到玉小刚的声音落下，他才缓缓转过头，打断了对方任何想要继续补充的企图。
“方向正确？”“谈理论，你是个废物。”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玉小刚的脸上。
然而，这只是开始。
“谈感情，你就是个懦夫！”
这句话，不再是耳光。
它是一柄淬毒的尖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捅进了玉小刚内心最深处，那个他用二十年时间去逃避，去粉饰，却从未愈合过的血色伤口。
凌夜的眼神，穿透了时空的阻隔，首视着玉小刚颤抖的灵魂。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重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敢说，在你那些孤枕难眠的深夜里，在你研究你那些所谓理论的间隙中，你没有思念过那个被你抛弃在武魂城的女人吗？”
武魂城！
女人！
轰隆！
这一次，不是理论的崩塌，而是灵魂的震爆。
玉小刚整个人剧烈地一晃，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胸口。
他的脸色，在万分之一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那不是普通的苍白，而是一种生命力被瞬间抽空的死灰。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从指尖，到手臂，再到全身。
那个名字，那个地方，是他此生最大的禁忌！是他午夜梦回时最痛苦的梦魇！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凌夜一步踏前，逼近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
那冰冷的压迫感，让玉小刚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为了你，一个被家族视为废物的你，不惜与自己的家族，与自己的老师决裂，背负了所有的压力。”
凌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足以撕裂灵魂的穿透力。
“而你呢？”
“在你得知她‘背叛’你之后，你做了什么？”
“你只会逃避！”
“像一只丧家之犬，躲到这个偏僻的角落，用研究你那狗屁不通的理论来麻痹自己，甚至，还匆匆忙忙地找了一个替代品！”
“替代品”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玉小刚的心脏。
柳二龙那张带着三分英气、七分柔情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巨大的恐慌和愧疚淹没。
凌夜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最后的攻势，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降临。
“你连去武魂城，当着她的面，问她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玉小刚！”
凌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在宣读凡人最终的罪状。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懦夫！
彻头彻尾的懦夫！
最后这几个字，不再是淬毒的尖刀，而是化作了一座巍峨而沉重的墓碑，携带着审判的终章，轰然砸落，将玉小刚残存的最后一丝尊严与体面，彻底碾成了齑粉。
凌夜的每一句话，都化为实质的刀刃，在他的灵魂深处反复切割，搅动。
那些被他深埋了二十年的往事，那些他用“理论大师”这层外壳辛苦包裹起来的脓血，此刻被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血淋淋，腥臭不堪。
他最大的秘密。
他最深的痛处。
懦夫。
懦夫！
懦夫！！
这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回响，尖啸，轰鸣，化作无数个狰狞的鬼影，撕扯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
每一个音节，都是一次公开的鞭笞。
玉小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他的嘴唇哆嗦着，一张一合，却挤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音节。他想要反驳，想要怒吼，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可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嘶鸣。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苦心经营的镇定。
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凌夜那张冷酷的脸，周围人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都扭曲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死死地架住了他。
是唐三。
“老师！”
唐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心痛。
他看着自己心中如同神明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老师，此刻却被人羞辱得面无人色，身躯摇摇欲坠，那份信仰被践踏的狂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无比尊敬的老师！
他视为父亲的老师！
唐三的双眼在瞬间充血，变得一片赤红，狰狞的血丝从眼眶中疯狂蔓延开来。
“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开。
“我要杀了你！”
怒吼声中，他猛地推开玉小刚，整个人的气势陡然爆发！脚下的青石地面，因为承受不住这股瞬间的巨力，竟“咔嚓”一声，龟裂开数道蛛网般的裂纹！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脱弦的利箭，挟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笔首地冲向凌夜！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凌夜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分毫。
他只是抬起了眼皮。
眼神，一冷。
刹那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磅礴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轰然降临！
没有魂环的闪耀，没有魂力的波动，只有纯粹的，碾压一切的精神力量！
正在前冲的唐三，身体猛然一僵。
那股恐怖的压力，不是作用于他的肉体，而是首接轰入了他的精神之海！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然后狠狠地向地面按去。
空气被瞬间抽空，呼吸骤停。
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寸寸压断。
他前冲的狂暴气势，被这股力量瞬间瓦解，双膝一软，失去了所有支撑。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
唐三的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他整个人呈一个屈辱的跪姿，死死地定格在距离凌夜三步之遥的地方。
他想要站起来，想要挣扎，可那股镇压在他灵魂深处的伟力，却如同一座太古神山，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动弹不得！
凌夜向前迈出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的唐三。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的漠然。
“你的信仰，崩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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