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像钝刀子割肉。林微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她低着头，脖子上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遮住了那道红痕，也遮住了大半张脸。苏晓想陪她，被她摇头拒绝了。她只想一个人待着，离所有目光越远越好。
走出教学楼，天己经擦黑。寒风像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林微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几乎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她没走大路，也没走那条僻静的小路，而是绕了最远的一条路，沿着学校后墙的阴影慢慢往家挪。
书包带子勒在肩膀上，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书，装着卷子，也装着那条像枷锁一样的深灰色围巾。她不敢摘，怕冷，更怕别人看见脖子上的痕迹问东问西。
脑子里嗡嗡的。教室里那些目光，陈默妈妈尖利的骂声，老李语重心长的“注意影响”，还有那句冰冷的“不是因为她”……像无数根针，反复扎刺。她感觉整个人都空了，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羞耻。
走了很久，才到家楼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灯坏了，黑黢黢的。她站在楼下，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窗户。灯亮着。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要上刑场，一步一步挪上楼。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温暖的饭菜味混着沉闷的空气涌出来。
“回来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嗯。”林微应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她低头换鞋，不敢看客厅。
换好鞋，她低着头往自己房间走。
“等等。”妈妈的声音冷了下来，从厨房门口传来。
林微脚步顿住，心猛地一沉。她慢慢转过身。
妈妈站在厨房门口，腰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她没看林微，目光落在林微脖子上的围巾。眼神很冷，像冰。
客厅里，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他也转过头，看着林微，眉头皱着，没说话。空气一下子变得很沉。
“围巾，”妈妈开口了，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哪来的？”
林微身体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围巾下摆。“……买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买的？”妈妈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林微，“拿什么买的？你哪来的钱买这种羊毛围巾？啊？”
林微说不出话，低着头，手指快要把围巾揪破。
“说话！”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是不是陈默给你的？是不是那个男生？”
林微的头垂得更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着嘴唇。
“我就知道！”妈妈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愤怒和失望，“你们学校老师下午给我打电话了！都跟我说了！”
林微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妈妈。老李……打电话了？
“你长本事了啊林微！”妈妈把锅铲往旁边的鞋柜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高三！高三了！你不好好学习！学人家谈恋爱？！还谈得全校都知道？！他妈妈都闹到学校去了？！指着鼻子骂你不要脸？！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妈妈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我说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黑眼圈那么重！成绩往下掉！原来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勾引人家儿子？！你还要不要脸？！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我没有勾引……”林微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反驳了一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家妈妈都闹到教室去了！全班都看见了！老师电话都打家里来了！你还说没有？！”妈妈的声音像炸雷，震得林微耳朵嗡嗡响，“你当我聋了还是瞎了？！”
爸爸在沙发上重重咳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按了按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点。
“立刻！马上！”妈妈指着林微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跟他断干净！听到没有？！不许再有任何来往！见面都不行！”
林微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地板上。她没说话。
“听见没有？！”妈妈上前一步，猛地伸手，一把扯下林微脖子上的围巾！动作又快又狠。
围巾被扯掉，冰冷的空气瞬间灌进脖子，冻得林微一哆嗦。脖子上的红痕暴露在灯光下。
“还戴着人家的东西？！你贱不贱？！”妈妈看着那道红痕，眼神更冷，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她看也没看，首接把那条深灰色的、厚厚的围巾狠狠摔在地上！像扔掉一袋垃圾。
“妈！”林微看着地上的围巾，心如刀绞。
“别叫我妈！”妈妈厉声打断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她脸上，“从今天起，手机交出来！”
林微僵在原地。
“交出来！”妈妈伸出手，不容置疑。
林微颤抖着手，慢慢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那部用了很久的旧手机，屏幕还有裂痕。她攥得很紧，指尖发白。
妈妈一把夺过去，动作粗暴：“没收！高考结束前别想要回来！”她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像缴获了罪证。
“还有你！”妈妈的目光扫过林微的书包，“书包！打开！我看看还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微像被雷劈中，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检查书包？
“打开！”妈妈命令，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林微的眼泪汹涌地往下掉。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她。她死死抱着书包，像抱着最后一点尊严，摇着头往后退。
“不打开是吧？”妈妈彻底怒了，她猛地一拍旁边的饭桌！
“啪！”一声巨响！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一下。
“反了你了！”妈妈眼睛赤红，指着林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断不断？！跟他断干净！不然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打断你的腿”五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林微的耳朵里，也扎进她的心脏。她看着妈妈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完全陌生的脸，看着地上那条被丢弃的围巾，看着爸爸在沙发上沉默抽烟、回避一切的背影……
最后一点支撑也崩塌了。
她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妈妈，眼神空洞，里面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断了。”
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落地，却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断了？”妈妈盯着她，眼神依旧凶狠，“你保证？”
“……保证。”林微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记住你说的话！”妈妈指着地上的围巾，“把这脏东西给我扔出去！立刻！马上！”
林微像具行尸走肉，慢慢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羊毛的触感依旧柔软，但此刻只觉得冰冷刺骨。她紧紧攥着围巾，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纤维里。
“扔到外面垃圾桶去！别让我在家再看见它！”妈妈的声音在身后追着。
林微没回头，抱着围巾，一步一步，挪向门口。她拉开家门，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来。
楼道里一片漆黑。她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灯光照在妈妈冰冷愤怒的脸上，爸爸沉默的侧影隐在电视闪烁的光线里。这个家，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她关上门，隔绝了里面的灯光和压抑。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她抱着那条冰冷的围巾，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妈妈压抑的怒骂和电视的嘈杂声，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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